迷你版小说完本

首页 >长篇小说 / 正文

天云孽海 (原作版 217-239)作者: 猫绿

[db:作者] 2025-06-26 14:44 长篇小说 9960 ℃

第217-229章:天枢落定,北行惊变

一夜未眠。

陈卓枯坐在书房,或是失魂落魄地站在庭院的修竹下,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骨头一般,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昨夜凌楚妃的无声陪伴和那句“我会一直在”的承诺,如同在无边黑暗中投下的一点微光,让他勉强没有彻底沉沦。

但那光芒太微弱了,根本无法驱散他心中那因目睹陆府惨状、被薇薇彻底拒绝、又亲眼看到周珣被放行而积郁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巨大痛苦和绝望。

他反复咀嚼着薇薇那句“不必再见了”,心如同被钝刀反复切割。

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们之间,明明……明明有过那么多美好的回忆……

难道,真的如阿妍所说,是他……不够强吗?

还是,他从一开始……就做错了什么?

各种念头如同乱麻般在他脑海中纠缠,却找不到任何答案,只剩下无尽的自责、愤怒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就在他心神俱疲,几乎要被这沉重的绝望压垮之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江鸣面色极其难看地快步走了进来。

“陈卓……”

江鸣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和极度的担忧,“刚……刚从陆府那边传来消息……”

陈卓的心猛地一悬,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头,声音沙哑地问道:“……薇薇她……怎么样了?”

他心中甚至还存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幻想——

或许,她只是一时气话?或许,她冷静下来后会……

然而,江鸣接下来的话,却如同九天之上落下的最冰冷的寒冰,瞬间将他最后那点可怜的幻想彻底冻结、粉碎!

“……陆府那边……透出话来……说……说何姑娘她……她已经……答应了周家的提亲……婚期……可能就定在……两个月后……”

江鸣说得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甚至不敢去看陈卓的眼睛。

答应了……婚事?!

两个月后……就要……嫁给周珣?!

轰——!!!

如同五雷轰顶!

陈卓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瞬间失去了声音和色彩!

眼前猛地一黑,仿佛灵魂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毁灭性的消息彻底震碎!

他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脚下如同踩在棉花上,几乎要立刻栽倒在地!

那种从天堂直坠地狱的巨大落差感,那种被最后一丝希望彻底抛弃的绝望感,如同最狂暴的海啸,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意识!

“陈卓!!”

江鸣见状大惊失色,连忙上前一步,死死地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陈卓的身体冰冷得可怕,即使隔着衣衫,江鸣也能感受到那彻骨的寒意和剧烈的颤抖。

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有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

他没有昏厥,也没有吐血。

以他通玄境的修为和强韧的体魄,还不至于因为单纯的情绪冲击而如此失态。

但他此刻的状态,却比任何外在的昏厥或吐血都更加令人心悸!

那是一种……从内到外、从精神到灵魂的……彻底的碎裂!

他的眼神空洞得如同两个黑洞,里面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光亮,只有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绝望。

仿佛支撑着他整个人的那根弦,在这一刻……彻底断了。

江鸣扶着他,看着他这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模样,心中又急又痛,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任何语言,在这样沉重的打击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陈卓就那样僵硬地、被江鸣半扶半抱着,站在那里,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最终,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眨了一下眼睛,那空洞的眼神中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但那波动并非生气,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冰冷的死寂。

他没有再问任何问题,也没有再流露出任何明显的情绪。

他只是挣脱了江鸣的手,然后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木偶般,默默地、一步一步地、极其缓慢地走回了自己的书房,然后关上了门。

江鸣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担忧和一种……不祥的预感。

……

时光如同指间的流沙,悄然逝去。

清水别苑的书房内,依旧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死寂。

陈卓彻底将自己封闭了起来。

他没有再踏出别苑一步,也拒绝了所有的探望,包括凌楚妃和江鸣数次的求见,都被他以“需静心潜修,勿扰”为由,冷硬地挡在了门外。

这这段时间里,他如同经历了一场漫长而痛苦的蜕皮。

最初的几天,是彻底的黑暗与沉沦,他几乎不眠不休,任由那剜心刻骨的痛苦和绝望将自己反复撕扯。

他一遍遍地回忆着陆府门外那残忍的一幕,一遍遍地质问自己,一遍遍地陷入自我否定的深渊。

愤怒、屈辱、无力、自责……种种负面情绪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灵魂。

但陈卓终究不是一个会彻底被击垮的人。

或许是天玄宫血脉中那份不屈的韧性,或许是凌楚妃那句“我会一直在”的承诺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给了他最后一丝支撑,又或许……

是阿妍那些直戳痛处的话语,反而激发了他内心深处某种近乎偏执的、想要“证明”什么的意念……

渐渐地,他开始尝试着从那无边的痛苦泥沼中,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将自己拔出来。

他开始逼迫自己修炼。

不是为了提升境界,而是为了用肉体上的极致疲惫和真元运转的专注,来麻痹内心的剧痛。

每一次真元在体内奔腾,每一次汗水湿透衣衫,都像是在进行一场残酷的自我放逐和洗礼。

他也开始逼迫自己翻阅书卷。不是为了获取知识,而是为了用那些艰涩难懂的文字和需要高度集中的思考,来强行占据自己的脑海,不给那些痛苦的回忆留下任何可乘之机。

他的状态依然很糟糕。

脸色依旧苍白,眼神深处是化不开的阴郁和疲惫,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比以往更加冰冷、更加锐利、也更加……令人难以接近的气息。

仿佛有一层厚厚的坚冰,将他与整个世界都隔绝开来。

但他终究……没有彻底沉沦。

他开始极其有限地处理一些积压的、必须由他亲自过目的书院事务——

尤其是关于即将到来的天枢考的最终章程审定。

这是他一手推动的,也是他对苏秀的承诺。

即使心如死灰,即使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失望,但他内心深处那份属于“陈卓”的责任感和信诺,似乎还未曾完全泯灭。

完成这件事,似乎成为了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证明自己“还活着”、还能做点什么的……稻草?

他将自己埋在那些关于考核题目、选拔流程、评判标准的繁杂文书之中,用极度的专注来对抗内心的空洞。

书房的门,依旧紧闭。

江鸣在几次递交文书、并看到里面简短而冷硬的批复或修改意见后,心中那份巨大的担忧,终于稍稍放下了一些。

陈卓……至少还在做事。

至少,他还没有完全放弃。

而书院内外,因为这场即将到来的、不问出身、唯才是举的天枢考,早已是议论纷纷,暗流涌动。

无数寒门士子、落魄才俊摩拳擦掌,将其视为改变命运的契机。

花满楼内,苏秀也早已停了所有的演出,闭门谢客,将自己关在房中,潜心准备。

她抚弄着琴弦,翻阅着古籍,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场由那个重伤初愈、却依旧愿意为她这“罪臣之后”伸出援手的少年所推动的选拔之上。

她不知道陈卓最近经历了什么,为何会突然“闭关”,但她相信,他一定会履行他的承诺。

天都城内,各方势力也在密切关注着这场由天玄书院主导的、不同寻常的选拔。

有人期待,有人观望,有人……

则在暗中冷笑,准备着看这场“闹剧”如何收场。

风雨欲来。

而所有人都不知道,那个将自己冰封在书房深处的青年,将在何时,以何种姿态,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

……

夜,深沉如墨。

四月的夜风,带着春末独有的微凉湿意,拂过天都寂静的街巷。

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避开了所有巡夜的卫兵和暗哨,如同暗夜中的流光,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清水别苑之外。

是沐颖。

她今日并未穿着神监司那身象征权柄与冷酷的暗色官服,而是换上了一身相对素雅的藕荷色长裙。

月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清冷的轮廓,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的绝美脸庞,此刻却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平静无波,唯有那双凤眸深处,偶尔掠过一丝极其锐利的、仿佛能穿透夜色的寒光。

神监司的情报,早在傍晚时分就已经送到了她的案头。

陆府门外那场短暂却激烈的冲突,陈卓的失态,周珣的得意,以及……那位何姑娘最终的抉择……每一个字眼都如同冰冷的针,刺入卷宗,也刺入了她的眼底。

虽然细节未必完全清晰,但以她的智慧,足以拼凑出事情的大致轮廓,也足以推断出,那个看似温和的年轻院长,此刻正经历着怎样的风暴。

“周珣……何薇薇……”

她在心底默念着这两个名字,眸光微沉,不起波澜。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当这两个名字与那个紧闭的书房联系在一起时,会带来怎样一种……让她指尖微凉的感觉。

她对陈卓的性情不可谓不了解。

看似温润如玉,内里却藏着一股近乎偏执的拗劲,尤其在涉及他在意的人和事时。

这次的打击……恐怕远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她此番深夜前来,动机清晰而冷静。

确认陈卓的状态是首要,评估此事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是其次,最后……才是思考是否有必要、以及如何进行某种程度的“干预”。

一切都基于理性的判断和对局势的掌控,至少……她努力让自己这样认为。

她极其缓慢地、如同融入阴影般靠近书房。

甚至不需要刻意动用神念,就能清晰地感知到从那紧闭门窗后渗透出的气息——

冰冷,死寂,混杂着一种强行压抑的、几欲沸腾的狂暴,以及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的绝望。

如同一座被厚重冰层覆盖的火山,内部岩浆翻滚,却又被外壳死死禁锢,酝酿着足以毁灭一切的能量。

沐颖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拍。

即使是见惯了各种阴暗和绝望的神监司掌司,此刻也不由得感到一丝心悸。

她从未在任何人身上感受过如此纯粹而危险的气息。

这已经超出了普通的情感打击范畴,更像是一种……道心濒临崩溃的征兆?

她知道,此刻绝不能轻举妄动。

任何外部的刺激,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直接闯入或言语安慰,都显得鲁莽且无效。

恰在此时,一股熟悉的、源自她体内的阴寒之气,仿佛被书房内那股绝望的气息所引动,开始悄然弥漫。

这并非强烈到无法忍受的程度,但足以让她下意识地微微蹙起了眉头,指尖的凉意更加明显。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旁边那间……她曾经“借宿”过的卧房。

那里……还会像往常一样,留有那份笨拙却令人安心的暖意吗?

在这个同样冰冷的夜晚,在这个她也感到心力交瘁、需要一丝慰藉的时刻,那个念头如同鬼使神差般冒了出来。

沐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压下了直接去书房“处理问题”的冲动,选择了一种更迂回、也更……符合她此刻内心某种隐秘需求的方式。

她悄无声息地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卧房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一片漆黑,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

然而……

就在她踏入房间,适应了黑暗的瞬间,

一股极其微弱、与周遭的阴冷格格不入、却又无比清晰的……暖意。

如同在万载寒冰下燃烧的一点不灭心火。

悄然触碰到了她的感知。

沐颖猛地一怔!

这暖意……这气息……

是他的真元!

精纯、温和,带着他独有的、干净而强大的韵味!

它就如同稀薄的、无形的雾气般,萦绕在那张空无一人的床榻之上!

尤其是靠近里侧、她习惯躺卧的位置,那暖意似乎……

更加明显一些!

虽然极其微弱,仅仅是勉强驱散了深夜最刺骨的寒意,维持着一个基础的、不至于让人感到彻底冰冷的温度,但它确确实实地存在着!

沐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覆上那张床榻的被褥。

指尖传来的,是真实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暖意的触感!

不是炽热,不是滚烫,仅仅是……不冷。

仿佛……仿佛就在不久之前,那个将自己封闭在无边痛苦中的男人,依然……如同履行某种深入骨髓的习惯般,为她……留下了一丝属于他的温度……

他……他都已自身难保,心如死灰……却……却还不忘……这个?!

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最汹涌的潮水般,瞬间击中了沐颖的心脏!

那份因为得知真相而产生的愤怒、因为担忧而产生的焦虑、甚至是因为何薇薇的“愚蠢”而产生的不屑……

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无声的、笨拙的、却又无比真实的暖意。

轻轻地融化了那么一丝丝。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酸楚。

一种让她心头猛地一软的、难以抑制的悸动!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早已将她纳入了他潜意识的“责任”范围之内?

意味着,即使在他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候,他内心深处,依然为她……保留着这样一处……特殊的角落?

这是一种……怎样沉默、怎样别扭、却又……怎样直击人心的温柔?

沐颖站在黑暗的卧房中央,望着那张空无一人、却残留着他真元暖意的床榻,久久没有动弹。

……

日升月落,时光无声流淌。

清水别苑外的那片修竹林,似乎也比往日更加寂静了几分。

偶有负责洒扫的弟子或仆役经过,也总是脚步匆匆,不敢在此处过多停留,生怕惊扰了里面那位据说正在“静心潜修”、实则谁都看得出是受了某种巨大打击的年轻院长。

而在这份压抑的寂静之下,一道娇小的身影,却如同融入环境的影子般,无声无息地活动着。

阿妍,或者说童妍,完美地扮演着她“可怜孤女”的角色。

清晨,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洒落庭院,她会准时出现在别苑外院,拿起那把比她人还高的扫帚,认认真真地清扫着石阶上的落叶和尘土。

她的动作轻柔而细致,仿佛对这份卑微的工作充满了敬畏。

扫完地,她会去后厨帮忙择菜、洗米,乖巧地听从厨娘的吩咐,从不多言一句。

午后,她可能会被派去书院的藏书楼外围,做些整理杂物的活计,或者帮着晾晒一些受潮的书卷。

她总是低着头,尽量避开那些行色匆匆、讨论着高深学问的书院学子,只在偶尔抬头时,眼中流露出对那些浩瀚书卷的、恰到好处的好奇与向往。

傍晚,她会端着一碗或许是她自己偷偷省下来的、普通的清粥小菜,或者一壶温热的茶水,悄悄放在清水别苑紧闭的门外石阶上,然后如同受惊的小鹿般迅速离开,仿佛只是在用这种最笨拙的方式,表达着对那位收留她的“大哥哥”的感激。

她的勤快、沉默和那份恰到好处的“怯懦”,让书院里的大部分人都逐渐放松了对她这个“外来者”的警惕。

许多人甚至开始同情这个身世不明、举目无亲的小姑娘。

偶尔还会主动与她说上几句话,或者给她一些吃食。

“阿妍,今天气色不错嘛。”

“阿妍,这块点心给你,刚出炉的。”

“阿妍,陈院长他……还没出来吗?”

面对这些善意或好奇,童妍总是报以羞怯而感激的微笑,声音细细软软地回答着,从不多说一句关于自己的事情,也从不打探任何不该打探的消息。

她就像一株不起眼的、依附着书院这棵大树生存的柔弱藤蔓,无害,且惹人怜爱。

然而,在这份完美无瑕的伪装之下,隐藏着的,却是一颗冰冷、警惕、且如同精密仪器般时刻运转着的心。

她的眼睛,那双可以收敛起妖异红蝶、变得如同普通少女般清澈的眸子,在低眉顺眼之间,却从未停止过观察。

她观察着清水别苑外每一处细微的变化——

那扇紧闭的门何时会打开,送进去的食物是否被动过,夜晚书房的灯火会亮到何时……

她如同最耐心的猎手,捕捉着关于陈卓状态的每一个细微信号。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那扇紧闭的门后,所散发出的气息,正在发生着一种极其诡异而剧烈的变化。

最初的几日,那气息是狂暴的、混乱的、充满了毁灭性的愤怒和如同深渊般的死寂,仿佛一头受伤濒死的野兽在绝望地嘶吼、撞击着囚笼,却又被更深的无力感所吞噬。

童妍甚至一度以为,这个看似坚韧的男人,或许真的会就此道心崩溃,彻底沉沦。

然而,渐渐地,那种狂暴和死寂并没有如她预期的那样持续下去,或者说……

它们并未消散,而是以一种极其扭曲、极其压抑的方式,朝着一种更加内敛、更加冰冷、也更加……危险的“稳定”转变。

更让她感到惊讶甚至一丝不安的是,在这种极致的痛苦和压抑之下,陈卓体内的真元波动非但没有衰弱,反而……

如同被投入了极寒冰窟中的火焰,在濒临熄灭的边缘,却又爆发出一种近乎自毁般的、异常凝聚和锐利的力量!

那股属于通玄境下品的气息,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又异常坚定的速度攀升、凝练……其锋芒之盛,几乎已经触摸到了……中品的门槛!

哀莫大于心死,破而后立?

还是……绝境之下的某种回光返照?

童妍微微眯起了眼睛,心底第一次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一丝真正意义上的“看不透”的感觉。

她原本以为,情感的崩溃必然伴随着修为的停滞甚至倒退,尤其是在经历了如此沉重的打击之后。

但陈卓似乎在用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将那足以摧毁一切的痛苦,转化为了某种近乎偏执的、驱动自身力量蜕变的燃料?

这种在极致绝望中反而濒临突破的状态,让她感到既有趣,又……隐隐有些不安。

一个心如死灰、却力量更强的陈卓……

似乎比一个单纯崩溃的陈卓……更难掌控,也更具威胁?

这个认知让她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但旋即又被更浓厚的兴趣所取代——

她倒要看看,这朵在冰与火中淬炼的花,最终会绽放出怎样扭曲而夺目的死亡之色。

她观察着书院的日常运作。

谁与谁交好,谁与谁不睦;哪个先生严厉,哪个先生宽和;哪些弟子勤奋刻苦,哪些弟子心浮气躁;江鸣每日的行踪,处理事务的习惯……

这些看似琐碎的信息,在她脑海中被迅速地筛选、整合、归类,构成一幅越来越清晰的书院内部“势力图”和“人际关系网”。

她甚至对那场即将到来的天枢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仅仅是因为苏秀这个“有趣”的参与者,更是因为这场选拔本身,就是观察天玄书院选材标准、运作模式以及各方反应的绝佳机会。

她已经在暗中留意了几个在弟子中颇有怨言、或显得野心勃勃的“好苗子”。

她甚至……还在极其有限的、绝对安全的情况下,进行了几次隐秘的“夜游”。

当夜幕深沉,万籁俱寂,连巡夜的弟子都陷入最沉的睡意时,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影子,会如同鬼魅般滑出她那简陋的客房。

她运用妙音魔教最顶尖的敛息之术和《缩骨错筋术》带来的灵巧身法,避开所有的明哨暗卡,如同穿梭在空气中的微尘,短暂地离开书院的范围。

或许是去往城南某处废弃的民居,与潜伏的魔教弟子交换一道加密的音讯;或许是来到天都某个特定的、灵气驳杂的节点,以特殊的音蛊秘法,与远方的贡迦进行一次极其耗费心神的精神联系,了解西域那边的布局进展;

又或许……她只是随意地找一处无人的高塔或屋顶,赤足坐在冰冷的瓦片上,遥望着皇宫或相府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在心中推演着更庞大、更疯狂的棋局。

每一次的“夜游”都极其短暂且谨慎,绝不留下任何痕迹。

天亮之前,她又会变回那个勤快、沉默、人畜无害的小杂役阿妍。

但并非所有的“互动”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这一日午后,童妍正在藏书楼外的一片小树林里,帮着一位老执事整理一批需要晾晒的古籍竹简。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下,暖洋洋的,让她有些昏昏欲睡。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沧桑、却又异常清晰沉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意味:

“这便是……陈卓那孩子带回来的那个小姑娘?”

童妍的心猛地一跳!手中的竹简差点滑落。

这声音……沉凝如渊,其中蕴含的力量让她本能地警惕。

她缓缓转过身,脸上瞬间堆满了恰到好处的、略带惊慌和怯懦的表情。

只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位身着朴素灰袍的老者,正缓步走来。

他面容带着几分风霜之色,似乎经历了无数岁月沧桑,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目光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

正是天玄书院如今实际上的掌权者,前天玄宫太上长老。

魏无道。

他身后,恭敬地跟着几名书院的高阶执事。

那位之前与童妍说话的老执事连忙上前行礼:“见过魏长老。”

魏无道的目光在那老执事身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随即,那双锐利而深邃的眼睛,便径直落在了童妍那双……与众不同的眸子上。

即使是在午后的阳光下,那双看似清澈的黑色瞳孔深处,那一对栩栩如生的、仿佛随时会振翅欲飞的红色蝶影,依然清晰可见,带着一种妖异而诡异的美感。

事实上,这红蝶瞳影,对童妍而言,并不仅仅是一个天生的印记。

它更像是她感知世界、洞察人心、乃至施展诸多妙音魔教秘术的关键“窍穴”或“阵眼”。

只有当这对红蝶在她眼底舒展、流转之时,她那远超常人的、能够捕捉到最细微情绪波动、能量流转、甚至他人潜意识念头的入微观察能力,才能被最大限度地激发出来。

平日里扮演“阿妍”,她或许会将其光芒收敛几分,但绝不会完全关闭——

在这个卧虎藏龙的书院里,她需要时刻保持警惕,如同潜伏在草丛中的毒蛇,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危险。

因此,当魏无道那沉凝如山岳的气息毫无预兆地降临时,童妍的本能反应并非立刻隐藏自己的“异样”,反而是将这对红蝶瞳影的感知力瞬间提升到了极致!

她需要在一刹那间判断出来者的身份、实力、以及那平静目光背后可能隐藏的真实意图!

然而,当她的目光与魏无道那双锐利、深邃、仿佛能看透一切虚妄的眼睛对上的瞬间,童妍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知道,自己失算了!

对方的修为远超她的预估!

那看似平静的目光,实则蕴含着一种对异种气息和精神波动的、极其敏锐的洞察力!

她眼底这对尚未完全收敛、甚至因为本能戒备而更加活跃的红蝶,恐怕……已经被对方尽收眼底!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心底窜起!

在这等几乎能与宗门长老比肩的老怪物面前,任何试图临时收敛瞳力的举动,都可能因为气息的紊乱而暴露得更快!

千钧一发之际,童妍做出了最符合她“演员”本能的选择——

用极致的外在表演来掩盖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几乎是本能地、猛地低下头,仿佛被那目光刺痛,想要躲开那审视!

她将“阿妍”的惊慌、胆怯和无助演绎到了极致。

双手紧紧抓着衣角,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小脸瞬间煞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仿佛下一秒就要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哭出来。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魏无道并没有立刻发作,也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直接厉声喝问或出手试探。

他只是静静地、极其专注地盯着她的眼睛看了数息。

那目光依旧平静,却仿佛带着一种能够穿透表象、直抵灵魂深处的洞察力,似乎在评估着这双奇异瞳眸背后所代表的一切。

房间陷入了一片比之前更加压抑、更加令人窒息的沉默。

童妍能感觉到,魏无道的目光仿佛在她灵魂深处刮过,让她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所有秘密都无所遁形的危机感!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潜藏在血脉深处的那一丝“玄蛊神女”的气息,都在这目光下蠢蠢欲动,几乎要暴露出来!

她只能拼命地压制,冷汗无声地浸湿了后背。

片刻之后,魏无道那锐利的目光才缓缓移开,但其中的深意和审视却并未完全散去。

他转向旁边的执事,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但内容却比之前的版本多了几分明确的指向和警示:

“这孩子……眼瞳异于常人,来历又不明,终究是个隐患。”

魏无道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虽是陈卓带回,但人心隔肚皮,不得不防。”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让负责监察外院的弟子,严密盯防。她的一举一动,接触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都要详细记录在案。”

“若有任何……可疑或不安分的举动,无需请示,立刻拿下,再来报我!”

“是!长老!”执事心中一凛,连忙恭声应道,看向童妍的目光也带上了明显的戒备。

魏无道最后扫了童妍一眼,那眼神依旧平静,却像是在看一个已经被打上标签、需要重点监控的物件。

他或许没有直接证据证明童妍有问题,但他那经历了无数风浪的直觉和对异象的警惕,已经让他将童妍列为了高度危险分子。

他没有当场发作,或许是顾忌陈卓的面子,或许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又或许……是他觉得时机未到。

他不再多言,拄着楠木手杖,转身,带着他身后的执事们,缓步离开了这片小树林。

直到那股无形的压力彻底消失,童妍才感觉自己那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猛地一松,几乎要虚脱在地!

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她依旧维持着那副惊魂未定的、低着头的姿势,但隐藏在发丝下的嘴角,却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抹更加冰冷、也更加兴奋和充满挑战欲的弧度。

被发现了……或者说,被盯上了……吗?

这个老家伙……果然有两下子……

不过……这样才更有意思,不是吗?

……

永明府的静室内,香炉里燃着宁神的檀香,月光如水银般泻入,映照着蒲团上端坐的绝色身影。

凌楚妃双目微阖,宝相庄严,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圣洁而清冷的辉光。

她的呼吸悠长而平稳,仿佛与天地间的某种韵律达成了和谐。

然而,若是细看,便能发现她那光洁的额前,隐隐有细密的汗珠渗出,原本平静的眉心也极其微弱地蹙起,似乎正在承受着某种巨大的压力,或是在进行着某种极其艰难的突破。

自从那日感受到陈卓身上那股令人心悸的死寂气息,并留下那句“我会一直在”的承诺之后,凌楚妃便将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自身的潜修之上。

一方面,她确实需要消化连日来发生的一切所带来的冲击——

无论是与陈卓之间那尚未完全明朗却已然深刻的情愫,还是天都暗流涌动的诡谲局势,都让她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这个以实力为尊的世界里,仅仅依靠身份和智谋是不够的。

另一方面,陈卓那近乎崩溃的状态,也深深刺激了她。

她知道自己无法直接替他承受痛苦,但她可以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

更强的实力,意味着未来在面对可能的风暴时,她能有更多保护自己、也保护身边人的能力,意味着她能更从容地应对那些来自暗处的算计和威胁,意味着……

当他需要的时候,她能成为他身边那个真正可靠的、足以并肩而立的支撑,而不仅仅是一个需要他反过来分心保护的“郡主”。

这份源自责任感、同伴情谊、以及那份日益深厚的、不容否认的情感的驱动力,化为了她此刻冲击境界壁垒的最强动力。

《圣莲濯》心法在她体内缓缓运转,如同冰河解冻,发出细微而玄奥的声响。

她引导着天地间纯净的灵气,一遍遍地洗涤着经脉,凝聚着真元。

那原本已经距离通玄境中期只有一线之隔的壁垒,此刻在她强大的意志力和精纯功法的冲击下,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

突破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

她能感觉到体内真元如同沸腾的海水般翻涌、冲撞,每一次冲击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识海之中,各种杂念、心魔也试图趁虚而入,干扰她的心神。

甚至……陈卓那张苍白绝望的脸庞,也会时不时地在她眼前闪现,让她心神动摇。

但凌楚妃终究是凌楚妃。

她是无忧宫数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更是心志坚韧、远超常人的永明郡主。

她贝齿轻咬下唇,强行压下所有的杂念和痛楚,将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对《圣莲濯》奥义的感悟和对那层境界壁垒的冲击之上!

“嗡——”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几个时辰,或许是整整一夜。

当静室内最后一缕檀香即将燃尽之际,一声极其轻微、却又仿佛蕴含着某种大道至理的嗡鸣声,自凌楚妃体内悄然响起!

紧接着,一股比之前更加浩瀚、更加精纯、更加圆融无碍的强大气息,如同破茧的蝶般,从她身上骤然勃发!

那层笼罩着她的圣洁辉光瞬间变得无比璀璨。

仿佛一朵真正的、完美无瑕的雪莲,在静夜中悄然绽放!

静室内弥漫的月光和灵气,都被这股强大的气息所引动,形成了一个个细微的漩涡,环绕着她缓缓流转。

通玄境中期的壁垒,终于……被她成功突破!

凌楚妃缓缓睁开双眼,那双清冷的凤眸之中,此刻仿佛蕴含了整片星河的光芒,比以往更加深邃,更加明亮,也更加……沉静。

突破带来的喜悦并未在她脸上停留太久,便迅速被一种更深沉的、对未来的审慎所取代。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实力又上了一个台阶,对《圣莲濯》的理解也更加深刻。

但同时,她也更加清晰地感知到,笼罩在天都上空的那片阴云,似乎……更加浓厚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望着远处清水别苑的方向,那里依旧是一片沉寂。

“陈卓……”

她在心底轻轻呢喃着那个名字,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期盼,也有一丝……与他并肩面对风雨的决心。

实力,不仅仅是为了自保,更是为了……守护。

她轻轻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那股崭新而强大的力量。

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难险阻,她都不会退缩。

她会在这里,等着他重新站起来。

然后,与他一起,面对这即将到来的、或许更加狂暴的风雨。

……

半个月的时光,对于沉浸在无边痛苦中的人而言,或许漫长如一个世纪,但对于外界而言,却又快得如同白驹过隙。

天玄书院第一届天枢考,如期而至。

这一日,书院内外,人头攒动,气氛庄重而热烈。

无数双眼睛,或充满期待,或带着审视,或隐藏着算计,都聚焦在这场号称“不问出身,唯才是举”的盛事之上。

自天玄宫覆灭、书院重建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如此大规模地公开选拔人才,其意义之重大,不言而喻。

考场设在书院正中的演武广场和旁边的几座讲堂内,戒备森严,气氛肃穆。

前来应考的学子,既有出身寒微、渴望借此一飞冲天的读书人,也有家道中落、试图重振门楣的世家子弟,甚至还有一些气息独特、来历不明的江湖散客……

鱼龙混杂,却都怀揣着各自的心思。

而在众多考生之中,一道身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苏秀一袭素雅的湖蓝色衣裙,脸上依旧覆着轻纱,只露出一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眸。

她安静地站在人群一角,手中抱着一卷书册,并未与任何人交谈,却自有一股沉静从容、兰心蕙质的气质流淌出来,与周围或紧张、或急切的考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望向那高悬着“天枢考”匾额的考场入口,心中默念:

父亲,母亲……女儿今日,定要为自己挣出一个清白的前程!

不远处的角落里,阿妍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色杂役服,正低头假装擦拭着一根廊柱。

她看似专注于手头的活计,那双收敛了光芒的红蝶瞳眸却如同无形的触手,将场内场外各色人等的表情、眼神、细微的动作尽收眼底。人心百态,果然比任何戏文都要精彩。

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目光在苏秀身上停留了一瞬,“花魁才女……倒要看看,你能在这群伪君子面前,演出怎样一出好戏。”

然而,这场万众瞩目的考试,却有一个关键人物自始至终没有露面。

那位力排众议、推动此次天枢考的客座院长陈卓,依旧“闭关”于清水别苑,未曾踏出房门一步。

这引来了更多的猜测和议论。

有人说他伤势复发,有人说他心灰意冷,更有人幸灾乐祸,觉得这位年轻的院长终究是“昙花一现”,扛不住压力。

考试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笔试环节结束后,堆积如山的卷宗被送往评阅处。

江鸣作为此次天枢考襄助考核的弟子之一,负责协助几位老先生对海量的策论进行初步筛选。

他坐在偏厅一角,面前的卷宗已经堆起了小山。他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耐着性子一卷卷翻阅。

大部分文章都中规中矩,偶有佳句,却也难掩匠气。

忽然,当他翻到一份字迹娟秀、文笔清丽、立意却异常高远、论证更是鞭辟入里、深刻犀利的策论时,他眼中猛地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将那份卷宗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三遍,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赞叹!

“好!好一个‘守心济民,不以出身论高下’!此等见识,此等风骨……真乃……珠玉之才啊!”

江鸣忍不住低声赞叹出来,激动得脸颊都有些泛红。

他立刻将这份卷宗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起身快步走到负责最终评定的主考官,一位须发皆白、德高望重的书院大儒张先生面前,恭敬地将卷宗呈上:

“张先生,学生方才阅卷,得此一篇,见解非凡,文采卓然,学生才疏学浅,不敢擅专,特呈请先生御览!”

张先生闻言,捋了捋胡须,接过卷宗,目光落在上面,初时平静,渐渐地,眼中也流露出越来越亮的欣赏之色……

而在另一处更为重要的问对考场,几位书院耆老和地位尊崇的先生正襟危坐,而上首主位,赫然便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魏无道长老。

当轮到苏秀上前应答时,场间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骚动。

苏秀却恍若未闻,她平静地行礼,然后从容不迫地回答着考官们提出的各种刁钻问题。

无论是经义的辨析、史事的评点,还是对当前时局的看法,她都对答如流,逻辑清晰,言辞恳切,展现出与其风尘背景截然不同的学识底蕴和清醒认知。

尤其是当一位老先生问及“何为立身之本,何为济世之道”时,她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声音清越,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通透:

“立身之本,在守心;济世之道,在利民。纵身处污泥,亦可心向光明;纵位卑言轻,亦可尽己之力。不以出身论高下,不以境遇定人心,方为……大道。”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眼神清澈而真诚,竟让几位原本带着审视目光的老先生都不由得微微动容。

魏无道自始至终面无表情,只是那双锐利的眼睛一直落在苏秀身上,似乎在审视着什么。

当听到苏秀最后这番话时,他那古井无波的眼神中,似乎极其微弱地闪过了一丝……赞许?

亦或是……更深的思索?

天枢考的结果,毫无悬念。

苏秀的名字,赫然出现在了录取榜单的最前列,甚至压过了不少出身名门或早已小有名气的才子。

结果一出,哗然之声四起。质疑、嫉妒、不解……种种目光聚焦在那个依旧平静地站在榜下的女子身上。

就在此时,一直未曾露面的陈卓,却终于走出了清水别苑。

他依旧是一身青衫,脸色依然苍白,眼神也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阴郁,但他的身姿却重新变得挺拔,周身散发出的气息……竟比半月前更加凝练、更加深沉!

“那是……陈院长?!”

“他出关了?!”

“咦?他的气息……好像……好像……”

有眼尖的、修为较高的书院弟子或执事,瞬间察觉到了不对!

陈卓的气息,虽然依旧内敛,但那隐隐透出的威压和真元波动的强度……分明已经突破了通玄境下品的桎梏,稳稳地踏入了……中品之境!!!

哗——!!!

人群中爆发出更大的惊叹和难以置信的议论声!

遭受如此沉重的打击,非但没有境界受损,反而……在短短半个月的“闭关”中,突破了?!

这……这是何等的天赋?!何等的意志力?!

那些原本等着看他笑话、或者以为他会就此消沉下去的人,此刻都如同被无形地扇了一巴掌,纷纷闭上了嘴,看向陈卓的眼神中充满了震惊、敬畏,甚至是一丝……恐惧!

陈卓对周围的目光和议论恍若未闻。

他只是径直走到了榜单前,目光平静地扫过,当看到苏秀的名字位列前茅时,那冰封般的眼底似乎极其微弱地融化了一丝。

他转过身,恰好看到魏无道长老也从考场内走了出来。

陈卓上前一步,对着魏无道,极其平静地、公事公办地拱手行礼:“魏长老。”

魏无道看着眼前这个气息明显精进、但眼神却比以往更加冰冷沉寂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微微颔首:

“你出关了。”

“是。”

陈卓的声音同样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劳长老挂心。书院天枢考乃大事,卓身为客座院长,理当尽责。”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榜单上苏秀的名字,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推荐意味:

“这位苏秀姑娘,才思敏捷,见识不凡,且心性坚韧,实乃难得之才。”

“卓以为,可委以重任,或可担任书院女学助教,或参与整理藏书楼古籍,必能有所贡献。”

他没有提苏秀的过去,也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客观地评价其才能,并提出了具体的任用建议。

这既是履行他对苏秀的承诺,也是在向魏无道,以及所有关注此事的人表明他的态度。

魏无道深深地看了陈卓一眼,又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个正对着这边微微欠身的苏秀,沉默了片刻。他心中何尝不明白陈卓的意思?

他也确实希望天玄书院能够真正重建,接续天玄宫的香火,甚至……召回那些散落在外的旧人。

苏秀的父亲是前朝旧臣,母亲是天玄宫弟子,她的身份本身就具有某种象征意义。

而且,她的才华也确实出众。

最终,魏无道缓缓点头,声音苍老而沉稳:

“既是院长推荐,此女才学亦确实出众,便……依你所言吧。具体职位,交由江鸣去安排。”

他没有拒绝。这既是给了陈卓面子,也是出于他对书院未来发展的一种考量。

“多谢长老。”陈卓再次拱手,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至此,苏秀进入天玄书院之事,尘埃落定。

不远处的苏秀,听着这番对话,看着陈卓那虽然依旧带着疲惫、却重新挺拔起来的背影,以及魏无道最终的点头,她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

她知道,从今往后,她的人生,将翻开全新的一页。

她对着陈卓和魏无道的方向,再次无声地、郑重地行了一礼。

而陈卓,在完成了这件他认为必须完成的事情后,似乎也卸下了一个小小的包袱。

但他眼底的冰冷和死寂,却并未因此减少分毫。

他没有再与任何人交流,只是再次对着魏无道点了点头,然后便转身,如同一个孤高的影子般,再次朝着清水别苑的方向走去。

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消化痛苦,去积蓄力量,去面对……那即将到来的、或许更加黑暗的未来。

……

北境八百里加急文书,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庄严肃穆的朝堂之上激起了层层涟漪。

兵部尚书面色凝重,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忧虑,详细禀报着北羌边境骤然紧张的局势:

商队冲突、诸部异动、边境线上双方陈兵对峙……

“……尤其是在半年前,我兴武军泉关守将肖劲东,于断风山设伏,大破北羌名将白叔虞所率的三万骑军,斩敌酋首级,俘获甚众,扬我国威之后……”

兵部尚书的语气变得更加沉重,“北羌诸部表面蛰伏,实则暗中积怨,视此为奇耻大辱。”

“近月来,边境摩擦日益频繁,此次商队冲突,怕只是一个借口,其背后……恐怕是北羌诸部酝酿已久,意图报复,欲一雪前耻!”

他言语间,无不暗示着眼下的紧张局势,与半年前那场辉煌的“泉关大捷”有着直接的因果联系,北羌此次来势汹汹,绝非小打小闹。

景国北境兵力在经历大战后尚未完全恢复,若北羌真的倾力来犯,形势不容乐观。

朝堂上一片寂静,气氛愈发压抑。众臣们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泉关大捷固然振奋人心,但其引发的后续连锁反应,显然也让朝廷陷入了新的困境。

龙椅上的皇帝凌云,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上的蟠龙雕刻,目光深邃,似乎在权衡着那场大捷带来的荣耀与此刻迫近的危机。

就在这片凝重的寂静中,一直闭目养神、仿佛置身事外的左相周彦,缓缓睁开了眼睛。他那双略显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他缓步出列,身形瘦削却异常挺拔,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分量:

“陛下,北羌蛮夷,畏威而不怀德,其性如狼。泉关一役,肖劲东将军虽扬我国威,但也如捅了马蜂窝,引得群狼龇牙。此刻若一味示弱,必使其气焰更嚣,得寸进尺。”

他的话语,先是肯定了肖劲东的功绩,随即又点明了其带来的“后遗症”,将当前的危机归结为北羌的“报复”心理,显得客观而冷静。

“然则,”

周彦话锋微微一转,目光扫过众臣,“千里边防,非一兵一卒可定。若仅以兵力强压,重蹈覆辙,劳民伤财,亦非长久之策。臣以为,此次北羌事端,既是危机,或许……也是契机。”

“契机?”皇帝凌云抬眼看向他,语气平静。

周彦微微躬身,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声音沉稳依旧:

“陛下,北羌既因战败而动,其心必怯,其势必疑。此时若能遣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或可一举慑服其心,化干戈为玉帛,永绝后患。”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着人选,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某个空缺的位置,才继续说道:

“臣斗胆举荐两人。天玄书院客座院长陈卓,身负天离神剑,智勇兼备,虽年轻,然屡有除魔卫道之功,其潜力……不可限量。”

“其非常之处,在于身份超然,不属军政任何一方,或更能以奇策动之。”

他巧妙地将陈卓的“缺点”转化为了“优点”,使得举荐更加合理。

“永明郡主凌楚妃,”

周彦继续道,“殿下乃皇室懿范,修为精深,智计过人,又有天策府与无忧宫为后盾。”

“有她在侧,既可代表皇室威仪,安抚边民,亦能以其智谋,周旋于北羌诸部诡谲的内斗之间,探查此次异动背后的真正图谋。”

“此二人联手前往北境,一则,以陈卓之锐,郡主之智,或能出其不意,瓦解北羌同仇敌忾之心。”

“二则,亦可借此机会,让这两位被陛下寄予厚望的年轻俊杰,在处置边境实际军政事务的复杂局面中,真正地经受一番考验,看看他们除了斩妖除魔之外,是否也能肩负起……安邦定国的重任。”

周彦这番话,将派遣的理由提升到了战略层面和人才考验的高度,巧妙地将泉关大捷引发的“麻烦”,转化为了“磨砺未来栋梁”的“契机”,显得深谋远虑,格局宏大。

至于他内心深处,是否还隐藏着将这个可能威胁到自己儿子、也可能被政敌利用的陈卓远远支开,甚至“借”北羌之手将其除掉的阴暗算计?

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但至少在此刻,他的建言听起来……无懈可击,完全是站在“为国选贤”、“磨砺人才”的高度上。

朝堂上原本低低的议论声渐渐平息了。

周彦的这番话,确实堵住了大部分人可能提出的质疑。

龙椅上的皇帝凌云,深深地看了周彦一眼。

这位与他君臣相伴多年、也相互制衡多年的左相,心思之深沉,手段之老辣,他自然清楚。

他也明白周彦这番话背后可能隐藏的多重用意。

但他并未点破。

因为周彦的提议,恰恰与他心中的某些考量不谋而合。

磨砺陈卓,考验其忠诚与能力。

促成陈卓与凌楚妃的关系,将其彻底绑上皇家的战车。

同时,也将这两个潜力巨大但也可能带来变数的年轻人,暂时调离天都这个漩涡中心……

周彦的“阳谋”,正好成为了他实现自身目的的最佳台阶。

或许,这就是他们君臣之间,一种无需言明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想到这里,凌云心中已有了决断。

他威严的目光扫过众臣,最终落在周彦身上,语气中听不出太多情绪,缓缓点头道:

“左相所言,深谋远虑,甚合朕心。便依卿所奏,着陈卓、凌楚妃即日启程,前往北境,查明冲突原委,安抚边民,相机行事,务必尽快平息事端。所需兵马钱粮,着兵部、户部全力配合。”

“臣,遵旨!”

周彦再次躬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恭敬神色,仿佛刚才那个左右了两位天之骄子命运、甚至可能影响了整个天下格局的建议,只是他日常处理的无数政务中,微不足道的一件而已。

朝堂之上,气氛似乎重新恢复了平静。

但所有人都知道,随着这个决定的做出,一股新的暗流,已经开始朝着遥远的北境汹涌而去。

而那位将自己冰封在书院深处的年轻院长,他的命运,也将在他尚未察觉之时,再次被推向一个全新的、充满了未知凶险的十字路口。

……

天枢考的喧嚣渐渐平息,但其带来的涟漪,却仍在天玄书院内外持续扩散。

苏秀这位背景特殊却才惊四座的新晋学子,无疑成为了众人议论的焦点。

而那位在经历重创后不仅没有沉沦、反而逆势突破至通玄境中品的陈卓院长,更是让整个书院都笼罩在一层敬畏与好奇的复杂氛围之中。

在这片涌动的暗流之下,阿妍依旧如同最不起眼的尘埃,默默扮演着她的角色。

她依旧是那个在外院洒扫、侍墨的勤快杂役,低眉顺眼,不多言语。

那双收敛了光芒的红蝶瞳眸,仍在无时无刻不在冷静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人心、局势、以及……可以利用的缝隙。

机会,往往出现在最不经意的地方。

那日,负责管理藏书楼外院杂役的林老执事,在巡视完一圈后,看着正在角落里认真擦拭着书架的阿妍,浑浊的老眼里不由得流露出一丝怜悯和……几分不易察觉的欣赏。

这小丫头,虽然来历不明,看着也孤苦伶仃,但手脚确实麻利,心思也细,交代的事情从没出过差错,比起院里其他一些毛手毛脚的小子强多了。

而且……似乎还识得不少字?

真是个可塑之才,就这么一直当个没名没分的临时杂役,未免……太可惜了。

林老执事心中这丝“惜才”和“怜悯”的念头刚一升起。

正在擦拭书架的阿妍似乎有所感应般,恰好抬起头,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怯生生的、感激的微笑,然后又飞快地低下头去,继续认真地干活。

也就在她抬头微笑的那一瞬间,一丝极其极其微弱、几乎与空气融为一体的、带着奇异甜香的粉末状蛊尘,随着她极其细微的呼吸动作,无声无息地飘向了林老执事的方向。

这并非什么强力控制心神的恶蛊,而是一种妙音魔教特有的、能巧妙放大特定情绪的“善缘蛊”。

它只会悄然潜入,将宿主心中原本就存在的某种念头或情绪放大数倍,让其变得更加执着,更不容易被理智压制。

林老执事对此毫无察觉,只觉得眼前这个小丫头越发顺眼,那份“爱才之心”和“怜悯之情”在心底不受控制地膨胀起来。

他打定了主意,一定要为这孩子寻个好去处,不能让她埋没了。

于是,当天下午,林老执事便揣着这份被放大了数倍的“惜才”之心,找到了正在偏厅处理天枢考后续事务的江鸣。

“江公子,”

林老执事搓着手,脸上带着热切的笑容,“说起来,那个叫阿妍的小丫头,老朽越看越觉得是个好苗子!”

“手脚麻利,心思缜密,还识文断字,就这么在外院当个临时杂役实在屈才!”

“您看,书院外院洒扫处正好缺个洒扫兼侍墨的正式杂役,不如就让她……”

江鸣正被一堆繁杂的文书搞得有些头大,虽然看到陈兄这几日状态有所恢复,但他内心深处的那份担忧并未完全散去,反而因为陈兄那份过于冰冷的平静而感到一丝不安。

听到林老执事又提起那个阿妍,他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他放下笔,看向一脸热切的林老执事,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审慎和一丝不耐:

“林老执事,关于这个阿妍……我记得陈兄之前提醒过要多加留意,而且……魏长老那边也特别交代过,要严加盯防!”

“书院新立,正是要谨小慎微的时候,她的来历尚未查明,又被魏长老特别关注,怎能轻易给她安排正式差事?此事不妥,我看还是从长计议吧。”

江鸣直接表达了反对意见,语气比之前更坚决。

若是往常,林老执事听到江鸣搬出魏长老和陈院长,又如此态度,多半也就知难而退了。

但此刻,他心中那份被“善缘蛊”放大了的“惜才”和“怜悯”之情却异常执着。

他只觉得江公子太过谨慎,也太不近人情了……

这么个好苗子,怎么能因为一点“来历不明”就耽误了呢?

他不死心地劝说道:“江公子,话不能这么说啊!那孩子看着多可怜,又那么懂事能干!”

“咱们书院讲究‘有教无类’,天枢考更是‘唯才是举’,怎么能因为人家出身不明就拒之门外呢?再说了,一个外院的洒扫杂役而已,能出什么乱子?”

“魏长老那边……或许只是随口一提,咱们也不能因此就因噎废食啊!您看……”

江鸣看着林老执事那一反常态、异常坚持的样子,心中疑窦更甚,甚至闪过一丝“这老家伙是不是被人利用了?”的念头。

他更加坚定了不能轻易答应的念头,沉下脸道:“林老执事!此事绝无可能由我做主!魏长老的吩咐就是铁律!”

“你若真觉得她有天大的才华,就按规矩,将你的详陈、她的言行记录,一并呈报给刘执事!让刘执事去请示魏长老!我这里,绝不会越俎代庖!”

江鸣的语气严厉,直接将责任和决定权推得干干净净。

林老执事被训斥得脸上通红,但心中那股执念依旧难消。

他咬了咬牙,暗道:“呈报就呈报!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他最终还是悻悻地应了一声,离开了偏厅,竟然真的回去开始认真准备起材料来。

江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眉头皱得死紧,总觉得这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门。

但他这边事务实在繁忙,也只能将这份不安暂时压下,想着回头定要再提醒一下陈兄留意此女。

出乎林老执事的意料是,当他将那份写得情真意切、极力美言阿妍的“详陈”和一份记录着阿妍每日“勤恳工作、安分守己”的“言行录”,忐忑不安地呈交给魏长老的亲信刘执事时。

那位向来以严苛、不苟言笑着称的刘执事,在仔细翻阅之后,竟然只是沉吟了片刻。

刘执事并未立刻做出决定,而是拿着材料亲自去向魏无道做了汇报。

无人知道魏无道在听完汇报后,与刘执事具体说了些什么。

只知道,最终从刘执事那里传达下来的意思是——

“知道了。一个外院杂役,无关紧要,按规矩办即可。但,监视不可放松。”

这“默许”的态度,或许是因为魏长老真的觉得一个低阶杂役翻不起浪花。

或许是他认为将童妍纳入正式体系、置于更严密的监控下,比让她在外游荡更“安全”。

又或许……这位心思深沉、同样在布局着什么的老人,有着更深远的、不为人知的考量,想要看看这颗被陈卓带回来的、眼瞳奇异的“棋子”,最终会走向何方?

无论如何,林老执事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对江鸣的“不近人情”也就不再计较。

就这样,童妍极其“幸运”且“顺理成章”地获得了她在天玄书院的第一个“正式”身份。

外院洒扫兼侍墨杂役。

有了这个身份,她的行动范围似乎并未扩大多少,但“名正言顺”地出现在书院各处、获取信息的便利性却大大增加了。

她那双红蝶瞳眸,可以更加“自然”地观察着这里的一切。

很快,一个重要的消息便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底激起了新的涟漪。

客座院长陈卓与永明郡主凌楚妃,奉陛下旨意,即将启程前往北境,处理边境冲突事宜!

北境?童妍的红蝶瞳眸中闪过一丝冰冷而兴奋的精光。

远离天都这个权力中心,远离魏无道那个老狐狸的直接视线……

更重要的是,能看到陈卓和凌楚妃这对“天作之合”,在“患难与共”的旅途中,会上演怎样有趣的戏码?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她几乎立刻就做出了决定——她要跟去!

她需要继续观察陈卓,评估他这次“逆境突破”后的真实状态和心境变化。

她也需要更近距离地观察凌楚妃,完善她那尚未完美的“模仿”。

而且……北羌之地,龙蛇混杂,或许……正是她施展某些手段、加速这场“游戏”进程的绝佳舞台?

但是,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跟上他们?

直接追踪风险太大……

童妍的目光,很快就锁定在了书院和天策府正在联合组织的、那支为陈卓和凌楚妃先行探路并提供后续支持的“北境宣慰使团后勤辎重队”之上。

这支队伍人员构成复杂,有书院负责文书、药材的执事弟子,有天策府负责护卫、斥候的低阶军士,还有大量负责运送粮草、搭建营帐、烧火做饭的杂役和民夫。

人多眼杂,管理相对松散,正是她混入的最佳掩护!

接下来的几日,童妍利用自己杂役的身份,看似“无意”地接触到了负责招募和登记辎重队杂役的那位书院后勤执事。

她并未直接要求加入,而是巧妙地利用各种机会,在那位后勤执事面前展现出一个既感恩图报、渴望为即将远行的陈院长效力,又深知自身卑微、不敢主动请缨的、懂事又可怜的小丫头形象。

同时,一丝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能放大他人同情心和忽略细节的“迷心”蛊意,随着她那双看似纯澈无辜的眼神,悄然影响了那位本就有些同情她身世的后勤执事。

再加上某个原本报名要去负责清洗药材的弟子,恰好在前一天“意外”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无法成行……

种种“巧合”之下,这位后勤执事大手一挥,便将阿妍这个“手脚勤快、识字不多但很听话”的小杂役,补进了那份长长的辎重队名单之中,负责随队打理一些最不起眼的杂务。

整个过程,自然得如同水到渠成,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即使是暗中监视她的魏无道的手下,大概也只会认为,这不过是一个可怜孤女想要抓住机会、离开这个让她感到不安的环境罢了。

……

数日后,一队精简却不失皇家仪仗的车驾,在数十名天策府精锐甲士的护卫下,缓缓驶出了厚重的天都北城门。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并未惊扰官道两旁随风摇曳的初夏绿柳。

马车之内,气氛却不似窗外那般平和,依旧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压抑。

陈卓一身简单的青衫,靠坐在车厢一角,双目微阖,似在闭目养神。他的面色虽仍残留着几分苍白,却不再是前些时日那种如同死灰般的绝望。

那夜的重创如同最猛烈的炉火,几乎将他焚烧殆尽,却也意外地淬炼出了某种更加坚硬、更加冰冷的东西。

他整个人的气息变得极其内敛,如同藏锋于鞘的利剑,那份生人勿近的疏离感依旧存在,但底层却多了一股凝练如冰的锐气。

这几日,除了处理完苏秀入书院的后续事宜,他几乎将所有时间都投入到了对自身力量的梳理和巩固之中——

通玄境中期的壁垒,已在那场精神的破而后立中悄然贯通,只是这份突破带来的并非喜悦,而是更深沉的平静,以及对力量更迫切的渴望。

凌楚妃坐在他的对面,一身素雅的月白衣裙,气质比之半月前更加清冷出尘,周身隐隐流淌着一层更加圆融浩瀚的圣洁光晕。

她同样在陈卓“闭关”期间,成功突破到了通玄境中期。

此刻,她那双清澈如琉璃的凤眸正静静地看着对面的陈卓。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的变化。

那股几乎要毁灭一切的绝望气息虽然淡去了许多,但取而代之的,并非是往日的温和,而是一种让她都感到微微心惊的冰冷与锋利。

他仿佛将所有的痛苦都强行压进了心底最深处,然后用一层坚冰将其彻底封存。

更让她惊讶的是,她能敏锐地察觉到,陈卓体内的真元波动,竟也隐隐突破了桎梏,踏入了中品之境!

在如此沉重的打击之下,非但没有沉沦,反而逆势突破……

凌楚妃心中不由得掠过一丝惊叹与欣赏,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担忧。

这种以极端痛苦为代价换来的突破,往往伴随着难以预料的隐患。

她不知道他内心那道巨大的伤口,是否真的已经开始愈合,还是……

只是被更厚的冰层所覆盖。

她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想问问他是否还好,想分享自己突破的些许心得,但最终,看着他那副平静到近乎漠然的侧脸,感受着那无声的距离感,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了心底一声轻叹。

她只是默默运转《圣莲濯》心法,用自身平和清圣的气息,巧妙地维持着车厢内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安宁。

车驾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官道两旁的杨柳依依,初夏的风带着暖意,吹拂着田野间的青苗,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

这缓慢的、带着几分悠闲的节奏,与车厢内那几乎凝固的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添几分反讽的意味。

然而,就在车驾即将驶过前方一片不算茂密的小树林时。

空气,仿佛毫无预兆地……凝滞了!

那原本带着暖意的风,似乎瞬间变得阴冷刺骨。

周围原本清晰可闻的蝉鸣、鸟叫、甚至远处隐约的喧嚣,都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扼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种极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

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阴冷气息,如同毒蛇般悄然缠绕而上,让马车内原本就压抑的空气,瞬间变得更加沉重,几乎令人无法呼吸!

陈卓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冰冷沉寂的眸子里瞬间迸射出骇人的精光!

通玄境中期的气势不受控制地勃发而出,在车厢内卷起一股无形的劲风!

他几乎是本能地将凌楚妃护在了身后,同时厉声喝道:“谁?!”

凌楚妃的反应几乎与他同步!秋鸿剑早已“噌”地一声出鞘半寸,剑意森然!

她同样将自身的通玄境中期修为提升至顶点,周身圣洁的光晕大盛,将那股侵袭而来的阴冷气息牢牢抵挡在外!

两人目光同时锐利如电,透过车窗望向那片诡异寂静的小树林!

只见树林边缘的阴影下,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队骑士。

大约有十几人,皆身着没有任何反光的纯黑色飞鱼服。

腰间悬挂着制式统一、刀鞘黝黑的绣春刀。

他们如同融入黑暗的幽灵般立马于树下,一动不动,连胯下的黑色骏马都仿佛失去了生命的气息,没有发出一丝嘶鸣或响鼻。

这些骑士的面容大多笼罩在帽盔的阴影下,只能看到一个个冷硬的下巴和紧抿的嘴唇,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铁血、冷酷、如同杀戮机器般的气息。

而在这队令人心悸的缇骑之前,为首一人,更加引人注目——或者说,更加令人不安。

那人也骑着一匹通体乌黑、毫无杂毛的高头大马,但他并未如手下般穿着飞鱼服,而是一身极其合体、却又没有任何纹饰和品阶标识的暗紫色官服。

他的身形并不魁梧,甚至可以说有些瘦削,背脊微微佝偻,像是常年伏案的文书,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久不见阳光。

他没有戴帽子,露出了整张脸——一张极其普通的脸,普通到丢在人堆里绝对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但就是这张普通的脸,却散发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和非人感。

他的眼睛!

陈卓和凌楚妃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他的眼睛所吸引!

那是一双……极其诡异的眼睛。

瞳孔是极深的墨色,小得如同针尖,几乎看不到任何属于人类的感情波动,只有一片死寂和空洞。

但在那死寂的深处,又仿佛有两点幽绿色的磷光在微微闪烁,如同暗夜中捕食的猫瞳,带着一种审视猎物般的、冷酷而专注的漠然。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马背上,一手勒着缰绳,另一只手则用几根异常白皙、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摩挲着腰间悬挂的一枚古朴、暗沉的狴犴令牌。

他的动作极其缓慢、优雅,甚至带着一种病态的美感,但看在陈卓和凌楚妃眼中,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直冒上来!

这人……绝非善类!其实力……深不可测!

突然!

那人仿佛察觉到了他们的注视,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那双如同古井般死寂的眸子,隔着数十步的距离,精准无比地落在了马车内的陈卓身上!

仅仅是被那目光扫过,陈卓便感觉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的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炸起,直冲天灵盖!

周身的气血仿佛在瞬间凝固,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如同看待一件死物般的审视,却又蕴含着一种足以轻易碾碎一切的恐怖力量!

这股压力,尽管不如已然踏入承天伪境的张术玄那般强横霸道,但却比他还要……危险!还要……令人绝望!

“嘶……”

陈卓几乎是本能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身旁的天离剑!

凌楚妃同样感受到了那目光中蕴含的恐怖压力,她俏脸上的寒霜更浓,体内的《圣莲濯》真元自动运转,发出一层淡淡的、圣洁的光晕,将那股侵入车厢的阴冷气息稍稍抵消了一些。

她紧紧盯着那道身影,声音低沉而凝重:

“清吏司指挥使,赵缚。”

“陛下心腹,缇骑统领,权柄滔天,杀人……从不眨眼。”

凌楚妃的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忌惮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厌恶。

“朝中上下,无人不惧他三分。”

“此人……心性扭曲,手段酷烈,是陛下手中最锋利、也最无情的一把刀。我们……绝不可与其发生任何冲突!”

就在凌楚妃低声介绍的这短短片刻,赵缚的目光已经在陈卓身上停留了数息。

他似乎……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他只是那样漠然地看着,如同在确认着什么,又像是在……评估着这件“物品”的价值或威胁程度?

他那死寂的眼神中,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闪过了一丝……诧异?

似乎是没想到这个前些日子还气息紊乱、如同困兽的年轻人,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突破了境界,并且能勉强抵挡住自己的目光威压?

但那丝诧异转瞬即逝,快得如同幻觉。

赵缚那死寂的眼神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仿佛……失去了兴趣。

他缓缓收回了目光,动作依旧慢条斯理地、用那修长的手指,轻轻抚平了一下自己暗紫色官服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皱。

然后,甚至没有对凌楚妃这位郡主有任何表示。

只是对着身后的缇骑,用一种不高不低、平稳得没有任何起伏、如同枯叶摩擦般的声音,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

“……走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股笼罩在天地间的、令人窒息的阴冷气息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

周围的蝉鸣、鸟叫、风声瞬间恢复!阳光似乎也重新变得温暖起来!

赵缚一勒缰绳,胯下的黑马无声地转过身。

他和他身后那十几名如同鬼魅般的缇骑,便如同融入阴影般,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小树林的深处,转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只留下官道上惊魂未定的陈卓、凌楚妃以及那些同样脸色发白、冷汗涔涔的天策府甲士。

陈卓这才感觉自己重新能够呼吸,他靠在车厢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刚才那短短的对视,带给他的压力和恐惧,甚至远超曾经经历的所有激战!

赵缚……

他将这个名字,以及那双死寂、空洞、如同猫瞳般的眼睛,深深地烙印在了自己的脑海深处。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看似普通的、甚至有些病态的男人,将会是他未来道路上……一个极其可怕的敌人!

这次北羌之行,恐怕……真的只是一个开始。

……

西域,昆仑雪山深处,一处凡人足迹绝迹的隐秘所在。

并非宏伟的寺庙,亦非庄严的殿堂,而是一座仿佛直接嵌入山体内部、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古老禅院。

院内光线并非来自天光,而是源于某种奇异的能量晶石或阵法,散发出幽冷而诡异的七彩光晕。

禅院最深处,是一间异常开阔、却又空旷得令人心悸的石室。

石室中央,矗立着一尊高达数丈的欢喜佛像。

佛像非金非玉,似由万载玄冰与某种暗色晶石混合雕琢而成,通体散发着森森寒气,偏偏其面容又带着一种扭曲的、极乐的笑容,似慈悲似邪异,令人望之生畏,心神摇曳。

佛像周围的地面,铭刻着繁复而古老的密宗符文,隐隐有无声的能量在符文间流淌,形成一个巨大的、无形的场域,将此地与外界彻底隔绝。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甜腻中带着血腥和腐朽气息的异香,吸入一丝都仿佛能勾起人心底最原始的欲望与恐惧。

这便是密宗三百年来最为神秘莫测的禁地之一,欢喜尊者的闭关之所。

此刻,巨大的欢喜佛像前,并非空无一人。

一位身着墨色长袍的老者,正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他面容清癯,双目狭长,眼神幽深如古潭,正是亲自跋涉万里,秘密到访此地的妙音魔教太上长老——

幽烛。

他站在那散发着无边威压的佛像之前,身形显得有些渺小,但周身却弥漫着一股与之抗衡的、深沉内敛的气息,平静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与审视。

显然,这并非他第一次来到这里,也绝非一次寻常的拜访。

“尊者,别来无恙。”

幽烛率先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在空旷的石室中响起,好像打破了此地千万年不变的死寂。

“近日天都风起,暗流涌动,我教圣女已与贵徒贡迦有过一番‘浅谈’,似乎还初步达成了某些‘默契’?”

巨大的欢喜佛像毫无动作,仿佛只是死物。

但片刻之后,一个低沉、宏大、仿佛来自地底深渊,又带着奇异共鸣的声音,直接在石室中回荡,震得空气都微微颤抖:

“幽长老亲至,倒是稀客。贡迦那孩子,性子急躁了些,但心意尚诚。他若真能寻得些‘门路’,促成你我两家未来某些‘便利’,也算他的一份功劳。”

幽烛语气依旧平淡,目光却直视着佛像那似笑非笑的面容:

“教中有些声音,对此颇有微词。毕竟,贡迦贤侄如今……似乎尚未具备与我教圣女平起平坐、商谈要事的资格。”

“他这般越级接洽,若非有尊者您的默许,怕是难以成行吧?”

佛像发出一声低沉的、仿佛金石摩擦般的笑声,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

“资格?呵呵……幽长老,你我修行的,是这天地大道,是那永恒之力。皮相身份,不过是过眼云烟。”

“贡迦虽年届不惑,至今仍困于凝元之境,在外人看来,确实……难堪大任。”

声音稍作停顿,带上了一丝高深莫测的韵味:

“然,世事奇妙,皆有定数。天道运转,自有其规。蝼蚁亦可撼树,尘埃也能遮天。贡迦此行,看似莽撞,实则……或许正应了某段因果。”

幽烛眼神微动:“尊者的意思是……?”

佛像的声音变得更加飘渺,仿佛在缓缓揭示一段早已注定的命运:“我曾于定中窥得一丝天机,那天都的永明郡主,光风霁月之下,命格之中却潜藏着一道孽情之劫。”

“此劫难解,非寻常手段能渡。而贡迦……他虽修为不济,却身负我密宗三百载‘欢喜禅定’之传承,心念之中,自有破除虚妄、直抵本源的‘痴’与‘欲’……或许,那令郡主应劫之人,正是他这‘无资格’之人呢?”

“若此事真能应验,贡迦历此红尘大劫,勘破情障,采得‘圣莲’之精粹反哺自身,一朝顿悟,立地成就‘欢喜圣子’,未来承接我这法脉,亦未可知。”

幽烛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意味深长的笑容:“原来如此,尊者深谋远虑,幽某佩服。圣子之位,关乎密宗未来,自当非同小可。只是……”

他话锋一转,笑容不减,眼神却变得锐利如刀,直刺佛像核心:“若真是那位永明郡主……呵,那可是无忧宫的掌上明珠,身系天下气运,更修有克制万邪的《圣莲濯》。”

“幽某虽非专研贵宗妙法,却也并非对‘欢喜禅定’一无所知。”

他的语气变得更加平缓,却带着一种洞悉底细的笃定,“此法霸道绝伦,若能寻得那契合无间、灵韵天成的‘无上鼎器’,其进境之速,确可一日千里,数年之功,便可抵他人百年苦修,此言非虚。”

幽长老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仿佛在衡量着什么,继续说道,声音中巧妙地带上了一丝提醒和……质疑的意味:

“然则,正所谓‘欲戴其冠,必承其重’。此法过于迅猛,本就近乎逆天而行,欲借此直抵承天之境,所将面临的天道反噬与心魔劫难,恐怕……亦是酷烈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吧?”

“尤其是,”

他顿了顿,仿佛在仔细斟酌着用词,又像是在刻意加重语气,“那传说中最后一步的所谓‘圆满’……幽某曾于古籍残篇中窥得只言片语。”

“似乎……其所需引动的,早已超脱了单纯的天地灵气范畴,更需……惊扰那冥冥中的‘人道气运’?”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着佛像,似乎想从那亘古不变的石面上看出些许端倪:

“此等仪轨,若是幽某所知不差,已近乎是窃国祚、撼龙脉之举!恐非能在密室中悄然成就,反需于那煌煌大日、众生瞩目之下,方能借得那一线虚无缥缈的功成之机?”

“尊者,”幽长老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带着一种近乎凝重的告诫,“如此行事,稍有差池,引来的恐怕便不仅仅是天道谴责,更是滔天的人道怒火与王朝倾覆之险!”

“这干系之大,风险之烈,早已非一宗一派所能承担,实乃……在悬崖之上,以这朗朗乾坤、天下苍生为注,行此……九死一生的惊天豪赌啊!”

“尊者……您确定,为了……区区一个尚在成长中的‘应劫之人’,真的……值得付出如此代价吗?”

幽长老说完,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佛像,等待着欢喜尊者的回应。

片刻之后,那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带着奇异共鸣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那声音里少了几分之前的飘渺,却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有趣之事的淡淡笑意。

但这笑意却不带任何温度,更像是在评价一件颇具挑战性、但也可能随时失控的精巧玩具。

“呵呵……幽长老所虑,确有几分道理。”

欢喜尊者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是从容,甚至带着一丝对幽长老“过于谨慎”的、不易察觉的调侃:

“以天下为注,行此豪赌,风险之大,自不待言。”

他话锋轻轻一转,声音里那丝玩味变得稍稍明显了些,仿佛不经意间提起了另一件似乎毫不相干、却又别有深意的事情:

“不过,幽长老,你似乎……忽略了棋盘上另一颗更有趣的棋子。”

“你妙音教这一代的‘圣女’,可真是……不安分得很呐。”

“她那身‘玄蛊源血’,力量倒是精纯,只可惜戾气太重,也太有自己的‘小聪明’。天隐门两派,浮光与月勾都沾染了不少因果,怕是不甘心只做一枚安分的棋子。”

“她现在搅和进贡迦的事情里,看似是助力,但依老夫看,更像是一味烈性猛药——用好了,或许能起效,用不好……反噬起来,只怕比景国皇权带来的麻烦,更加棘手和……难以收拾。”

“连这般自身就携带巨大‘麻烦’和‘变数’的工具都已入场,幽长老,你还在担心那些摆在明面上的风险吗?”

佛像的声音带上了一种冷酷的评判意味:“那女娃资质惊世,‘源血’之力若论本质,确比‘圣莲’更适合做引动天地之力的‘道标’。”

“可惜……她那命格之中,似乎缺了最关键的一环‘承载’之力,否则,以她为‘主祭’,或许成功的把握更大,引来的反噬也更……可控些?”

“如今,‘应劫之人’遇上了‘孽情之劫’的主角,而最大的‘变数’亦在侧……这盘棋,才刚刚开始变得有趣起来。”

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宏大与漠然:“天道轮回,花开花落,自有定数。至于谁是‘采花人’……或许,连那执棋者,也未必能算尽所有变数。”

“你我,只需静观其变,落子无悔即可。”

幽烛眼中精光闪烁不定,显然被欢喜尊者这番关于功法、童妍变数和棋局的论述深深触动。

他沉默地消化着其中的信息,将所有翻腾的念头压下,最终恢复了平静,缓缓颔首:

“尊者高见,幽某受教了。看来,这天都的水,比想象中……还要深不可测。”

“既然如此,幽某便静候佳音了。”

话音落下,幽烛对着佛像再次微微一礼,随后转身,步履无声地离开了这间令人窒息的石室,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禅院深处幽暗的通道之中。

石室内,重归死寂。

巨大的欢喜佛像依旧矗立,眼中光芒彻底隐去,仿佛从未有过任何交流。

第230-239章:各方算计

书房内,紫檀木长案上堆着如山的卷宗,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墨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龙涎香气,沉重得如同压在整个景国朝堂之上的无形阴云。

左相周彦端坐在太师椅上,手中端着一杯尚冒着热气的清茶,目光平静地看着窗外那株不知历经多少风雨的古松。

他那张总是带着一丝威严和疲惫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明显的情绪。

周珣斜倚在旁边的客座上,手中把玩着一枚通体温润的白玉佩,姿态依旧是那副惯常的慵懒和漫不经心,但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阴郁。

父子二人已经沉默了许久。

最终,还是周彦先打破了沉默。

他没有回头,只是呷了一口茶,声音平淡得如同在谈论府里下人的差事:

“陆府那边,你这几日倒是跑得勤快。”

周珣把玩玉佩的动作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父亲眼线遍布,儿子这点小事自然瞒不过您。怎么?又怕儿子在外头惹是生非,污了您老人家清名?”

周彦放下茶杯,缓缓转过身,那双深邃难测的眼睛看向周珣,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早已洞悉一切的了然:

“老夫的名声,还需要污?”

他自嘲般地轻哼一声,“外面想扒了老夫皮的人,怕是比你逛过的花楼还多。我只是想问问,那丫头……现在是个什么德性?”

周珣撇了撇嘴,语气带着几分不以为然,又似乎夹杂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烦躁:

“还能什么德性?半死不活呗。”

他将玉佩往空中一抛,又接住,“跟截木头似的杵在那儿,问什么都点头,做什么……怕是也懒得反抗了。没劲得很!”

周彦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立刻接话。

周珣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挑眉道:

“父亲,您当初不是说……若我真对她那点姿色或身份‘有意’,相府‘可以’风风光光把人娶进门吗?”

他刻意加重了“可以”二字。

“如今这般大张旗鼓,给她正室的名分,当真是……顺了儿子的‘意’?还是说……您老人家,打一开始就算计好了?”

他的语气带着试探,也有一丝被摆布的不爽。

周彦看着儿子这副模样,脸上竟难得地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嘲弄的笑意,仿佛在看一个终于开了点窍的顽劣孩童:

“哦?现在才琢磨过味儿来?倒也不算太笨。”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慢条斯理地道:

“相府的脸面,天华剑宗那边的交代,这些自然是要做的。但你以为,为父会为了这点面子上的功夫,就真让你把一个……不清不白还揣着崽的女人,抬进门做正室?”

周珣眉头紧锁:“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周彦放下茶杯,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眼神也随之变得锐利起来:

“为了……省心。”

“省心?”周珣显然不信。

“对,省心。”

周彦点点头,目光投向窗外,语气却变得冰冷,“省了那个姓陈的小子以后再来纠缠不清的心!省了他日后借着什么旧情、什么道义来恶心我们周家的心!”

他转回头,盯着周珣,一字一顿道:“为父要的,就是用这‘明媒正娶’、‘正室夫人’的名分,彻彻底底地,在他和那丫头之间,砌上一堵高墙!”

“让他看得见,摸得着,却永远也别想再跨过来!”

“让他知道,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如今是我周家名正言顺的媳妇!让他每次看到她,想到她,心里就如同扎进一根拔不掉的刺!”

“这根刺,这堵墙,”

周彦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意,“或许现在没什么大用,但留着……总比没有好。”

“至少,能让那位前途无量的陈院长……不痛快。他心里不痛快了,为父……或许就能多痛快几天。”

周珣听得心头一震,后背竟隐隐有些发凉。

他终于明白,父亲这看似“抬举”何薇薇的举动背后,隐藏着多么深沉的恶意和针对陈卓的算计!

这根本不是什么权衡利弊,这就是赤裸裸的诛心!

周彦似乎很满意儿子脸上的震惊。

他重新端起茶杯,语气又恢复了那种上位者的淡漠与掌控:

“所以,珣儿,那丫头是死是活,是麻木还是疯癫,都不打紧。”

“打紧的是,这场婚事必须风风光光地办,让全天都的人都知道,她何薇薇,是我周家的正室夫人。”

“她肚子里的种,是我周家的骨肉。”

“你呢,”

周珣瞥了周珣一眼,“就给老子安分点,把这场戏唱好。至于关起门来,你想怎么‘疼’你这位夫人……”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其细微的、带着点老子对儿子那种“管不了也懒得管”的意味的弧度,

“……随你折腾去。只要……别给老子再捅出什么天大的篓子,弄得满城风雨,下不来台就行。”

周珣听着父亲这番话,心中那股烦躁感如同被投入了滚油,瞬间炸裂开来!

他感觉自己之前那些所谓的“手段”和“征服”,在父亲这种将人命、情感都视为棋子和工具的冷酷算计面前,简直如同儿戏!

他甚至……产生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那个如同木偶般的何薇薇……和他……

到底谁更可悲?

这个念头让他如芒在背,他猛地站起身,再也无法忍受这书房里令人窒息的气息。

“我明白了。”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波澜,但紧握的双拳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若无他事,儿子告退。”

周彦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挥了挥手,仿佛只是打发走了一个前来禀报的小吏。

周珣快步离开了书房。

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只有周彦手中那杯早已凉透的清茶,以及他那双深不见底、映着窗外沉沉暮色的……平静眼眸。

……

别院之内,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何薇薇躺在床上,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命力的精美瓷器,脆弱而冰冷。

自从那日如同梦呓般答应了周珣那句“我嫁给你”之后,她便彻底陷入了一种近乎“活死人”的状态。

她甚至懒得去想,那所谓的“嫁”,究竟是以何种身份?

是如同周珣当初轻蔑许诺的“侧室”?

还是……更不堪的某种存在?对她而言,似乎……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

所有的挣扎和反抗,都在那一日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麻木和等待。

她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直到院外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轻微骚动,以及下人略带惶恐的通报声。

“何姑娘……那个……相府的明姑娘……明若雪姑娘……说……说是特意来探望您的……”

明若雪?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小石子,在何薇薇那早已波澜不惊的心湖中,极其微弱地漾开了一丝涟漪。

她来做什么?

何薇薇没有动,也没有回应。

她早已下令,不见任何人。

然而,门外的声音并未就此停歇。

只听一个更加柔和、更加悦耳、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关切和温婉的女声响起,正是明若雪:

“这位姐姐莫要为难,”

她对着下人柔声道,语气温婉和煦,“我知道何姑娘近日身子不爽利,不便见客。”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似乎不自觉地放轻放缓了些,带上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仿佛是对着里面之人说话般的亲近意味,也夹杂着一丝……微妙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只是听闻妹妹有了身孕,心中实在记挂,这才特意带了些府里新得的、太医说最是滋补安胎的血燕过来,并不敢真的打扰妹妹静养。”

随即,她又恢复了之前那客气周到的语气,仿佛不经意般,却又字字清晰地抛出了一个足以改变一切的消息:

“而且……相爷和老夫人那边已经发话了,说是……何姑娘身份贵重,又是怀着周家的骨肉,断不能委屈了。”

“不日便会遣官媒前来,行明媒正娶之礼,风风光光地将姑娘迎入相府,做我们周家……堂堂正正的正室夫人呢。”

她顿了顿,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真诚”的喜悦和“祝福”: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我这也是……奉了公子之命,特来向未来的主母道贺,也顺便看看可有什么需要我帮衬的地方……姐姐,你就行个方便,让我将这点心意送进去吧?”

“明媒正娶”……“正室夫人”……

这几个字眼,如同惊雷般,即使是隔着房门,也狠狠劈入了何薇薇那早已麻木的意识深处!

床上的何薇薇,身体猛地一僵!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极其缓慢地、浮现出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愕然?

周珣……他不是说……只是侧室吗?

怎么会……怎么会变成……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周珣改变主意了?

还是……相爷的意思?

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是……为了别的什么算计?

一瞬间,无数混乱的念头如同潮水般涌入她那早已不堪重负的大脑,让她原本死寂的心湖再次被搅得天翻地覆!

但随之而来的,并非是任何喜悦或希望,而是……更深、更冷的绝望和一种被推上祭坛般的恐惧!

正室夫人?

她吗?

以她如今这副模样?

这个身份对她而言,哪里是荣耀?

分明是……更加公开、更加彻底的羞辱!

是将她的不堪和周家的“丑事”昭告天下!

是让她顶着这个虚假的、沉重的名分,在这个冰冷的牢笼里,被囚禁一生!

不……她不要……

但她又能如何呢?

她已经答应了……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守门的下人听到“明媒正娶”、“正室夫人”这几个字,更是吓得不敢再有丝毫怠慢,连忙接过明若雪侍女手中的锦盒,连声道:

“是是是,明姑娘里面请……不不,老身这就给您送进去!您稍候!”

下人捧着锦盒,再次推门进入卧房。

这一次,她看到何薇薇虽然依旧躺着,但脸色似乎比刚才更加惨白,眼神中的空洞也变成了某种……近乎惊恐的呆滞。

“何……何姑娘……明姑娘她……”

下人将锦盒放在桌上,结结巴巴地想要再说些什么。

“……放下吧。”

何薇薇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比之前更加明显的颤抖和……一种被巨大恐惧攫住的虚弱。

下人不敢多留,连忙退了出去,并将何薇薇“收下了东西”以及她那“似乎受了惊吓”的状态回报给了明若雪。

明若雪听到回报,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婉得体的笑容,仿佛对何薇薇的反应“了然于心”且“深感同情”。

她又对着下人柔声细语地嘱咐了几句“何姑娘初闻喜讯,心情激动身子又弱,定要好生照料”之类的话,才在侍女的搀扶下,仪态万方地转身离去。

但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那温婉的笑容便如同面具般悄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精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

正室夫人……呵,果然如此。

她在心中冷冷地想道。

看来,为了那个孩子,或者说为了相府的脸面,周家……终究是做了这个选择。

也好……一个心死的、注定活在痛苦里的主母,总比一个野心勃勃、时刻想要往上爬的侧室……要容易相处得多吧?

只是……她想起自己当初为了进入相府、为了生下女儿所付出的那些代价和算计,再看看如今何薇薇这副如同行尸走肉般就能轻易得到“正室”名分的模样……

她心底极其隐晦地掠过一丝……极其尖锐的、连她自己都未必承认的嫉妒和不甘。

但那情绪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更现实的考量所取代。

既然大局已定,那她就需要重新调整自己的策略了。

如何与这位未来的“主母”相处?

如何确保自己和女儿在府中的地位不受影响?

如何……在周珣和这位心死的主母之间,找到最有利于自己的平衡点?

明若雪的脚步不疾不徐,心思却已百转千回。

阳光洒在她身上,将她那袭华美的衣裙映照得流光溢彩,却掩不住她眼底深处那冷静到近乎冰冷的算计光芒。

而在那间如同孤坟般寂静的卧房里,何薇薇只是躺着,一动不动。

桌上那盒象征着“天大喜事”的名贵血燕,她连看都未曾看上一眼。

明若雪带来的这个“好消息”,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她仅存的一丝幻想,也将她……

更深地、更绝望地钉死在了这个名为“周家正室夫人”的、华丽而冰冷的囚笼之中。

……

车队离开天都已经十余日,早已远离了中原腹地的繁华与温暖。

越往北行,地势便越高,空气也愈发稀薄和干冷。

官道两侧,早已不见了江南的杨柳依依,取而代之的是更加耐寒的松柏、以及大片延伸至天际的、带着苍黄底色的广袤草原。

遥远的天际线上,一抹连绵不绝的、圣洁而冷峻的雪白轮廓,如同沉睡的巨龙般横亘在那里,越来越清晰——

那便是横断北境、素有“天脊”之称的祁连雪山山脉。

据说山脉的另一侧,便是北羌诸部世代逐水草而居的茫茫草原和戈壁。

车队此刻正行进在祁连雪山外围的一处山麓谷道之中。

此地海拔已然不低,虽已是四月下旬,春意却在此地步履蹒跚,山风依旧凛冽,吹在脸上如同刀割。

更令人惊异的是,昨夜竟毫无征兆地下起了一场反常的鹅毛大雪,将整个山谷都覆盖在一片耀眼的素白之中,仿佛一夜之间又回到了隆冬。

直到今晨,风雪才堪堪停歇,留下了一个玉砌粉妆、寒气袭人的清冷世界。

阳光费力地穿透山间缭绕的薄雾,洒在皑皑白雪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车队在覆盖着新雪的谷道中缓缓行进,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马匹呼出的白气在清冷的空气中凝结不散。

护卫的甲士们都裹紧了衣甲,脸上带着几分对这反常天气的无奈和警惕。

马车之内,气氛依旧沉闷。

陈卓闭目靠坐,他那刚刚突破至通玄境中期的气息已然稳固,但周身那股冰冷的疏离感却丝毫未减。

凌楚妃则捧着书卷,清冷的目光偶尔会透过车窗,望向窗外那一片素白单调的雪景,以及更远处那巍峨的、终年不化的雪山之巅,凤眸深处,似乎也对这北境奇特的地理和气候感到一丝新奇。

一切,都笼罩在这风雪初霁的、看似平静的寂静之中。

然而,就在车队行至谷道中段,一个地势略显开阔、两侧山壁却更加陡峭的转弯处时。

异变陡生!

走在最前方的几名天策府斥候,突然勒住了马缰,脸上露出了极其困惑和警惕的神色!

“停!”

为首的斥候队长低喝一声,打出手势,整个车队瞬间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马车旁的护卫队率沉声问道,声音在这寂静的雪谷中显得格外清晰。

斥候队长指着前方,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不对劲!头儿,你看这地上的车辙印……还有那边山壁上的那块黑石……我们……我们好像半个时辰前就经过这里了!”

“什么?!”

队率脸色一变,立刻催马上前,仔细观察四周。

果然!周围的景物——

那些嶙峋的怪石、山壁上被风雪雕琢出的独特痕迹、地面上那清晰的车辙印——都带着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他们竟在不知不觉间,陷入了原地打转的困境!

“迷阵?!”

队率经验丰富,立刻反应过来,厉声道:“所有人戒备!注意隐蔽!可能有埋伏!”

甲士们瞬间紧张起来,纷纷拔出兵刃,迅速结成防御阵型,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弥漫的薄雾和两侧白雪覆盖、可能藏有敌人的陡峭山壁。

雪谷之中,只剩下兵刃出鞘的轻微摩擦声和众人紧张的呼吸声。

马车内,陈卓和凌楚妃也早已察觉到了异常!

凌楚妃放下书卷,俏脸上覆盖了一层寒霜。

她利用真元仔细地探查着这片区域的每一寸空间,试图找出阵法的痕迹或隐藏的敌人。

然而,令她秀眉紧蹙的是——

周围的灵气流动极其平稳自然,甚至因为风雪初霁而显得格外纯净,感应不到任何阵法启动的明显迹象。

也没有任何杀气或敌意。

仿佛……他们只是陷入了一个天然形成的、无法走出的雪谷迷宫。

“好……好厉害的手段……”

凌楚妃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她从未遇到过如此诡异的情况,“布阵之人,竟能将阵法之理,与这天地风雪、山川地貌结合得如此天衣无缝……若非我们反复绕行,恐怕根本无法察觉自己已身在阵中!”

陈卓也睁开了眼睛,那双冰冷的眸子里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他也展开探查,结果与凌楚妃一般无二。

他甚至尝试调动体内刚刚突破的、更加凝实的中品真元,去冲击那无形的壁障,却感觉自己的力量如同投入了浩瀚的雪原,瞬间消散无形,根本找不到任何阵法的节点或破绽。

等等……

这种感觉……

这种于无声处、化天地为囚笼的手段……

陈卓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几乎不敢相信的念头,伴随着一股极其极其淡漠却又带着一丝血脉牵引的熟悉气息,悄然浮上心头。

就在两人心头沉重,惊疑不定之际。

没有任何征兆。

前方不远处,隘口出口方向,那原本被薄雾笼罩的山壁之上。

一点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纯粹的淡金色光芒。

如同雪后初阳般,悄然亮起。

紧接着,一个极其复杂、玄奥无比、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的符文印记,

无声无息地、凭空浮现在了那光滑的岩壁之上!

那符文由无数细密的金色线条交织而成,结构精巧绝伦,散发着柔和而清晰的光芒,并且……准确无误地指向了谷道真正的出口方向!

仿佛是一位极其高明的棋手,在困住了对手之后,又极其“好心”地、留下了一步解脱的活路。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陈卓和凌楚妃更是心神剧震。

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枚符文之中蕴含的能量虽然并不磅礴,但其构造之精妙、法则之玄奥,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目前的认知范畴!

那绝非通玄境修士所能绘制!甚至……普通的神念境,也未必能有如此“写意”的手段!

是谁?!

就在他们震惊地望向那枚指路符文,试图从中捕捉更多信息之时——

在那隘口出口处、更高一些的山巅之上,那缭绕的晨雾之中。

一道白色的身影,极其突兀地、仿佛是从光影中剥离出来一般。

悄然显现!

一身素白,不染纤尘。

一手负后,一手……似乎正极其随意地收回,仿佛刚刚完成了某种微不足道的动作。

风雪初霁的晨光勾勒出她那如同冰雪雕琢般的、完美而清冷的侧影。

距离太远,薄雾缭绕,依旧看不清她的面容。

但那份遗世独立的风姿,那份仿佛与这雪山、与这晨光、与这天地都融为一体的超然气质……

是她!!!

陈卓的心脏在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这个身影!这个感觉!不会错!

就在他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个名字的瞬间——

山巅上那道白色身影,极其轻微地侧了一下头。

一道目光,仿佛穿越了空间的距离,穿越了缭绕的晨雾。

极其平淡地、极其短暂地。

如同流星划破天际般。

扫过了他们车队所在的方向。

依旧是那么的漠然,不带任何情绪。

但陈卓却在那惊鸿一瞥中,真真切切地捕捉到了!

捕捉到了那双……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也依旧能感受到其深处那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冰冷,以及那抹熟悉的、浩瀚如星空般的深邃!

堂姐!真的是堂姐!

紧接着,还没等任何人做出反应,那道白色的身影,便如同从未真实存在过一般。

再次融入了晨雾与光影之中,彻底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困住车队的无形迷阵,如同阳光下的薄冰,瞬间消融瓦解。

山壁上那枚闪烁着淡金色光芒的指路符文,也如同完成了它的使命般,光芒缓缓黯淡,最终彻底隐去,不留一丝痕迹。

仿佛刚才那短暂的现身,那惊鸿一瞥,那玄奥的符文,都只是一场……

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的梦境。

车队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护卫甲士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茫然和后怕,他们甚至不确定自己刚才到底看到了什么。

只有马车内的陈卓和凌楚妃,依旧保持着僵硬的姿态,内心却如同翻江倒海!

“……是她。”许久,陈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干涩,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复杂情绪。

凌楚妃沉默着,缓缓收回了按在剑柄上的手。

她没有问陈卓口中的“她”是谁,因为刚才那道身影出现时,在感受到陈卓身上那极其细微的的反应,以及想到胭脂榜上的评价,她已经猜测到了对方的身份。

原以为胭脂榜上的评点可能存在夸大之嫌,却是没想到,对方的表现甚至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凌楚妃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好……可怕的符箓阵法造诣……如此手段……当世罕见。”

她顿了顿,看向陈卓,眼神复杂,“你这位堂姐……其实力,恐怕……已在神念境中,臻至巅峰。”

陈卓没有回应,只是目光复杂地望着那空无一人的山巅。

神念境巅峰……吗?

或许……还不止?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位十年未见的堂姐,变得比他想象中……更加强大,也更加……遥远了。

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为何要困住他们,又留下指引?

刚才那一眼……到底是什么意思?

无数的疑问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却又被一种更深的无力感所淹没。

在这样的存在面前,他如今这点修为,这点挣扎,似乎……都显得微不足道。

最终,陈卓缓缓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的情绪都重新压回心底那片冰封的湖泊之下。

“……走吧。”

陈卓低声说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凌楚妃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示意车队继续前行。

车轮再次滚动起来,碾过覆盖着薄雪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缓缓驶出了这片刚刚经历过一场无声震撼的山谷。

……

刺骨的寒风,卷着地面上尚未消融的积雪,如同白色的冰屑,呼啸着掠过北羌边境这片更显苍茫寂寥的土地。

哈丹紧了紧身上厚重的羊皮袄,靴子踩在半融的雪泥里,发出嘎吱的声响。

他往冻得通红的手心哈了口热气,心中暗骂这该死的鬼天气——

都快入夏了,竟然还下了一场如此罕见的大雪!

也暗骂那些提出要和南朝景国佬搞什么“摩擦”、结果还要请这些娇生惯养的中原剑客来帮忙的部族长老们。

不过,当想到即将到来的“援兵”身份时,哈丹心中的那点不耐烦,又被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敬畏与好奇的情绪所取代。

罗浮剑派!那可是执掌北羌所有宗门牛耳、传承千年的剑道圣地!

六百年前,更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剑宗!

就算现在南边出了个什么天华剑宗,据说也还是要稍逊罗浮两分。

能从那等地方出来的,必然是真正的高手!

哈丹虽然更信赖手中的弯刀和胯下的骏马,但对于传说中那些能御剑飞行、斩山断河的中原剑仙,他骨子里还是存着几分敬畏的。

终于,在地平线的尽头,几个黑点出现在一片耀眼的雪白背景之上,正踏着积雪,朝着营地的方向缓缓靠近。

哈丹精神一振,示意身后的勇士们挺直腰杆,将刀柄上的积雪拍掉。

他知道,罗浮剑派的使者到了。

随着距离拉近,来者的轮廓逐渐清晰。

大约有七八人,都穿着能抵御风寒的厚实青灰道袍,脚下踏雪无痕,显然修为不俗。为首的两人,尤其引人注目。

领先半步的,是个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

面容也算英挺,但眉宇间却带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倨傲和阴鸷。

他似乎对这北境的严寒和泥泞的雪地极为不满,微微皱着眉头,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被白雪覆盖的荒凉景象和哈丹他们这些穿着厚重皮袄的“蛮夷”,那目光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审视。

哈丹认得他,这是厉寒川,长生殿的天才弟子,据说在罗浮剑派年轻一代中也是排得上号的人物。

哼,天才?

哈丹心中冷笑,若真是顶尖的天才,又何须将傲慢写在脸上?

不过是……想要掩盖什么罢了。

他敏锐地察觉到,厉寒川的目光在若有若无地扫过身侧之人时,会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毒蛇般的嫉妒。

因为,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哈丹自己的,几乎都被走在厉寒川身侧、甚至可以说……

是隐隐走在更核心位置的那个身影所吸引了。

那是一个女子。

一个……即使在这冰天雪地、万物萧索的背景下,也依然如同雪原上唯一一朵燃烧的红莲般,夺人心魄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与这冰雪世界形成极致反差的鲜艳红裙!

那红色,如同最炽热的火焰,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夺目、更加……具有冲击力!

凛冽的寒风吹拂着她的裙摆,如同鲜血在雪地上舞动,但那刺骨的寒气,却仿佛在她周身三尺之外便被一股无形的锐气隔绝、融化,竟是丝毫无法侵袭她那看似单薄的身影!

她的身姿,如同雪地中挺立的寒松,利落而充满韧性。

腰间悬挂着一柄暗红剑鞘的长剑,剑鞘上甚至没有沾染半点雪花,正是那柄在北羌年轻一辈中如雷贯耳的——

红尘。

那柄剑并未出鞘,却仿佛有生命般,散发出一种极其凝聚、极其锋锐、仿佛能将这刺骨寒风都斩断的恐怖剑意!

哈丹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这股剑意下微微战栗!

她的脸上,覆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红色面纱,面纱下的肌肤在雪光的映衬下,更显莹白如玉,却也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冰冷质感。

只能隐约看到一双形状极其完美的凤眸,那眸光……

比这雪原最深处的寒冰还要冷!

比冰凌的尖锋还要锐!

仿佛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只有对剑道极致的专注和……对眼前这个冰封世界的彻底漠视。

这就是叶红玲!“剑痴”叶红玲!

哈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他甚至忘记了寒冷!

这才是……真正的强者!

这才是剑道圣地培养出的、真正的北境之花,或者说……北境之刃!

与她相比,旁边的厉寒川,那点因为寒冷而皱起的眉头,那点试图用气势压人的倨傲……

简直就像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还要强装镇定的可怜虫!

厉寒川所有的倨傲和气势,在她那内敛却如同实质般的锋芒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和苍白!

难怪……难怪厉寒川会嫉妒!

哈丹心中了然。

若没有叶红玲这轮太过耀眼的明月,他厉寒川这颗星辰,或许也能在北羌的天空上闪耀一时吧?只可惜……

叶红玲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在哈丹这些迎接者身上停留哪怕一瞬。

她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他们,也没有看到这被积雪覆盖的简陋营地。

她的眼神,似乎永远只追随着某种更遥远、更纯粹的东西——

那或许就是她脚下这片被冰雪覆盖的大地深处,所蕴藏的……某种更本源的“道”。

她的靴子极其轻盈地踏在积雪之上,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印记,步伐不大,却异常稳定、利落,带着一种斩钉截铁般的决绝。

寒风在她身边分开,积雪在她脚下……仿佛也变得驯服。

哈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中那股因为对方的漠视而升起的些微不快,以及更强烈的敬畏感。

他连忙侧身让开道路,同时对着身后的勇士们低喝一声,示意他们保持绝对的恭敬,不要因为天冷就缩手缩脚,丢了北羌人的脸面!

他知道,眼前这位红衣女子,如同一团在冰雪中燃烧的烈火,既耀眼夺目,又随时可能将靠近的一切都焚烧殆尽。

……

厚重的泉关城楼之上,猎猎的军旗在凛冽的北风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肖劲东一身厚重的铁甲,双手按在冰冷的城垛上,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地扫视着关外那片苍茫、覆盖着残雪的荒原。

他身材魁梧,面容被风霜刻满了痕迹,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边眉骨划过鼻梁,更添几分悍勇之气。

作为泉关守将,半年前那场酣畅淋漓的大捷,虽然主力并非完全是他,但功劳簿上他是首功,让他声名鹊起,也让他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他知道,北羌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半年来,边境的小摩擦就没断过,如同跗骨之蛆,烦不胜烦。

朝廷那边……哼,远在天都的衮衮诸公,哪里知道这北境的风有多冷,北羌的狼有多饿!

今日,据说朝廷派来了两位“钦差”,一位是新晋的天玄书院客座院长,另一位……则是那位名动天下的永明郡主。

肖劲东对此,心中其实是颇有几分不以为然的。

在他看来,无论什么院长还是郡主,只要不是领兵打仗的,都差不多。

派两个年纪轻轻、细皮嫩肉的“京官”——

来处理这刀口舔血的边境事务?简直是儿戏!

难道朝廷以为,凭着什么虚名和身份,就能吓退那些如狼似虎的北羌蛮子?

尤其是那位永明郡主……传闻中艳绝天下,才情无双,乃是胭脂榜上排名第一的绝色。

肖劲东这种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惯了的粗人,对这种“美人”向来是敬而远之,甚至……还有点莫名的排斥。

在他看来,太过漂亮的女人,往往是麻烦的根源,中看不中用。

指望她来平息边境事端?

还不如指望他手下那帮糙汉子多杀几个敌人来得实在。

正思忖间,远处的地平线上,一队明显带着皇家仪仗和天策府标识的车驾,在数十名精锐甲士的护卫下,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来了!”旁边的副将低声道。

肖劲东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那点不以为然和偏见暂时压下。

不管怎么说,对方是朝廷派来的,该有的礼数和场面还是要做足。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盔甲,沉声道:“传令下去,开城门,列队迎接!”

……

车驾缓缓驶入泉关那厚重而饱经风霜的瓮城。

肖劲东带着几名亲兵早已在关内等候。

当看到从为首那辆装饰最为华贵的马车上走下来的人时,饶是肖劲东这样见惯了生死、心志坚毅的沙场宿将,呼吸也不由自主地……停滞了半拍!

先走下马车的,是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人。

面容清俊,气质……却异常冰冷。

他似乎经历过什么,那双本该充满朝气的眼睛里,沉淀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一种极其内敛、却又如同出鞘利刃般的锋芒。

肖劲东能感觉到,对方拥有通玄境中品的修为,对于他这个年纪而言甚至可以说是惊才绝艳。

但更让他印象深刻的,是那种仿佛将所有情感都冰封起来的沉寂感。

这就是那位传说中得到天离剑认主的陈卓院长?

看起来倒像是个有故事的人。

只是……

似乎不太好打交道。

然而,当第二个人从马车上走下来时。

整个灰暗、肃杀的边关瓮城,仿佛都在瞬间……被一抹极其耀眼却又深邃的紫色所点亮了!

那是一个女子。

她身着一袭裁剪极其考究、样式既显尊贵又不失灵动的烟紫色长裙,裙摆上用银线的丝线密密绣着凤凰暗纹,随着她轻盈落地的动作微微飘荡,流淌着一种低调而华贵的光泽。

青丝如瀑,仅用一根雕刻着鸾鸟或祥云图案的白玉簪绾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优美修长的天鹅颈。

她的容貌……

肖劲东活了半辈子,自认也见过不少美人,军中犒赏时那些庸脂俗粉自不必说,便是天都来的贵妇小姐,他也曾远远瞥见过几眼。

但眼前这张脸……却让他瞬间觉得,过往所见的一切“美”,都如同尘埃般黯淡无光!

那是一种…。

超越了言语所能形容的、近乎于无暇的完美!

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琼鼻挺翘,樱唇一点,肌肤莹白如玉,仿佛月光凝结而成。

她的五官组合在一起,不仅仅是美丽,更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和谐与神韵,仿佛是天地间所有灵秀之气都钟情于她一人,才精心雕琢出的绝世杰作!

但真正令人心神俱震的,并非仅仅是那倾国倾城的容貌,而是她身上那股独特到极致的气质!

清冷,如同万载雪山之巅的莲华,不染凡尘,拒人于千里之外,让人不敢生出丝毫亵渎之念。

高贵,那是源自血脉深处、与生俱来的皇家威仪,即使穿着最素雅的衣裙,也自然流露出一种俯瞰众生的雍容气度。

智慧,那双清澈如琉璃的凤眸深处,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般的智慧光芒,平静无波,却又似乎能洞悉一切人心诡诈。

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平和却又无比强大的力量感!

她明明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其修为气息与旁边那位陈院长相若,都稳稳地停留在通玄境中期的层次,但肖劲东却本能地感觉到,这个女子体内蕴含的力量……

其性质似乎与他所见过的任何修士都截然不同!

如果说,这位郡主殿下的气息,如同九天之上皎洁的明月。

清冷圆融,光华内蕴,散发着一种包容万物又俯瞰众生的浩瀚与神秘,让人本能地感到敬畏,不敢直视其深浅。

那么,旁边这位年轻的陈院长……

肖劲东的目光再次落回陈卓身上,试图更清晰地定义那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他的气息同样强大,却并非圆融,而是如同出鞘的绝世神兵,凝聚着极其纯粹、极其锋锐的凌厉剑意!

即使他此刻面色苍白,眼神冰冷,周身笼罩着一层拒人于千里的死寂,那股源自顶尖剑诀淬炼出的、刚正不阿、宁折不弯的锋芒,依然如同坚冰下的暗涌,无法完全掩盖。

这股剑意,棱角分明,带着属于“人”和“剑”的执着与过往——

其中既有一丝天玄宫遗留的沉稳厚重,更有天华剑宗赖以成名的、那足以“凌绝天下”的锐气与傲骨。

只是,这把神兵似乎蒙尘带伤。

肖劲东敏锐地察觉到,这强大的剑意此刻并不完整,被一层浓重的阴郁和难以言喻的“滞涩感”所包裹,隐隐透出其主人内心巨大的挣扎与痛苦,也因此显得……

极不稳定,充满了难以预测的危险。

一个完美到近乎“无暇”、如遥远星辰般不可测度的存在。

另一个则棱角分明、虽有瑕疵却暗藏惊人锋芒、如同即将于最深黑暗中挣扎而出、劈开一切的惊雷。

两者明明修为相当,给人的感觉却如此天差地别。

相比于凌楚妃那种令人不敢轻易靠近的“完美”,肖劲东发现,自己对这位气息复杂、状态似乎更“真实”、也更“危险”的陈院长,反而更能理解其力量的根源,却也……更难判断他下一刻会因何而动。

而最终,肖劲东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凌楚妃身上。

美貌、气度、智慧,以及那种独特而难以测度的力量……

这些本该难以兼容的特质,在她身上却达到了近乎完美的、令人窒息的融合!

肖劲东活了四十多年,第一次因为一个女人的存在本身,而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敬畏!

他终于明白,为何胭脂榜会将她排在第一!

这已经不是凡俗意义上的美丽了,这简直是……谪仙临尘!

他之前心中那些关于“红颜祸水”、“中看不中用”的偏见,在亲眼见到凌楚妃本人的这一刻,被冲击得粉碎!

这样的女子,绝非仅仅是花瓶!

她身上那股强大的气场和深不可测的智慧感,足以让任何轻视她的人付出惨重的代价!

一时间,连肖劲东自己都没察觉到,他那原本准备好的、略带几分敷衍的官样文章,竟有些说不出口了。

他只是愣愣地看着凌楚妃,直到旁边的副将轻轻咳嗽了一声,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老脸微微一红,连忙上前一步,对着两人抱拳行礼,声音因为刚才的失神而显得有些粗嘎:

“末将泉关守将肖劲东,参见陈院长!参见郡主殿下!二位一路辛苦!”

陈卓只是极其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并未开口。

凌楚妃则微微颔首,声音清冷悦耳,如同冰泉滴落玉石:

“肖将军不必多礼。我与陈院长奉陛下之命前来,路途遥远,还需将军多多协助。”

她的语气平静,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三言两语便点明了来意和身份,掌控了场面。

肖劲东心中暗凛,连忙道:“殿下与院长放心!末将定当竭尽所能,配合二位行事!营帐早已备好,请二位移步歇息!”

他侧身让开道路,目光再次不自觉地扫过凌楚妃那绝世的容颜和超凡的气度,心中感慨万千。

看来……这次朝廷派来的,并非是两个绣花枕头。

尤其是这位永明郡主……其风采,当真是……

闻名,不如一见!

北境的风,似乎也因为她的到来,而变得……有些不同寻常起来。

……

泉关的中军大帐之内,气氛肃穆而凝重。

巨大的军事沙盘占据了帐篷的中央,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关隘、哨塔、以及代表敌我双方态势的红蓝小旗。

帐壁上悬挂着粗犷的兽皮和冰冷的兵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属于边关特有的皮革、篝火与铁锈混合的气息。

泉关守将肖劲东,这位在半年前以一场断风山大捷震慑北羌的悍将,此刻却并未显露出太多胜利者的意气风发。

他一身常服铁甲未卸,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在帐内跳跃的火盆光芒映照下,显得格外醒目。

他眉头紧锁,目光沉沉地盯着沙盘,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充满了挥之不去的焦虑和疲惫。

在他的下首两侧,分别坐着他的几名心腹将领——

膀大腰圆、性如烈火的副将张奎,心思缜密、负责谋划的李参军,以及几位千夫长。

而在另一侧,还坐着一位须发花白、身着土黄色道袍的老者,他是附近以精擅防御工事和土系法术闻名的二流宗门“铁壁门”派驻军中、负责协助加固关隘的王长老。

主位旁侧,则坐着昨日刚刚抵达的两位“贵客”——陈卓与凌楚妃。

陈卓一身青衫,神情冰冷而沉默,目光似乎落在沙盘上,又似乎什么都没看进去,整个人如同置身事外的冰雕。

凌楚妃则一身烟紫色长裙,端坐静听,神态清冷雍容,那双琉璃般的凤眸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偶尔会扫过沙盘上的某个细节,或是在听到关键处时,极其微弱地蹙一下眉头。

肖劲东虽然内心对这两位年纪轻轻的“钦差”能否真正解决问题仍存疑虑,但昨日亲眼见识过凌楚妃那令人敬畏的风采气度后,他已不敢有丝毫怠慢。

此刻,他深吸一口气,粗粝的嗓音打破了帐内的沉寂,开始向两人介绍当前的严峻局势:

“陈院长,郡主殿下,”

肖劲东的声音如同磨砂般低沉,带着边关将领特有的直率,“末将奉命镇守泉关,职责所在,不敢有丝毫隐瞒。如今这北境的局面……很不乐观!”

他伸出粗糙的大手,指向沙盘上代表北羌活动区域的红色标记:

“自半年前断风山一役,我军虽侥幸挫败白叔虞,斩其首级,令北羌元气稍损。但那些草原上的豺狼,非但没有被真正打怕,反而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变得更加疯狂和狡猾!”

“这半年来,”

他的副将张奎是个急性子,忍不住插话道,声音如同洪钟,“那些狗娘养的北羌崽子就没消停过!”

“今天偷袭个哨卡,明天劫掠个村庄,后天又跑来破坏咱们好不容易修好的烽燧!人数不多,来去如风,滑得跟泥鳅似的!”

“打吧,他们就跑,追深了怕中埋伏;不打吧,咱们的弟兄和边民就得遭殃,这鸟气憋得老子肺都要炸了!”

肖劲东瞪了张奎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继续沉声道:“张副将所言虽糙,却也是实情。北羌近期的挑衅,频率越来越高,手段也越来越恶劣。”

“他们不再满足于小打小闹,甚至开始有小股精锐骑兵深入我境数十里进行骚扰破坏。这绝非普通的边境摩擦,更像是在不断试探我泉关的虚实,不断给我们施加压力!”

他指了指沙盘上代表景国兵力的蓝色小旗,数量明显稀疏了不少:“而且,泉关的兵力,在上次大战中折损不小,至今未能完全补充到位。朝廷那边拨下来的粮草军械……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补给线拉得太长,朝中效率低下,边关的日子不好过。

“如今这点兵力,应付日常巡防已是捉襟见肘,若北羌真的大举来犯,后果不堪设想!”

李参军接过话头,补充道:“将军所言极是。根据我们斥候冒死探得的情报,北羌几个素来不和的大部族,此次似乎……”

“罕见地达成了某种暂时的联合。他们在王庭附近集结兵力的迹象也越来越明显。更让我们担忧的是……

他看了一眼陈卓和凌楚妃,声音压得更低:“探报再三确认,南朝那个以剑术闻名的罗浮剑派,确实有高手抵达了北羌王庭。”

“虽然具体来了多少人、为首者是谁尚不清楚,但这无疑极大地助长了北羌人的嚣张气焰,也让我们对他们后续的图谋更加忌惮。”

一直沉默的铁壁门王长老也抚着胡须,沉声道:

“老夫负责加固关隘工事,近来也发现北羌斥候的活动异常频繁,甚至有几次,他们试图用某种极其凌厉的剑气破坏我们新布置的符文节点。”

“幸好老夫的弟子及时发现并修复,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那些剑气……绝非北羌蛮子所能拥有,必是罗浮剑派的手笔!”

肖劲东最后总结道,语气中充满了深深的无奈和焦虑:“所以,二位大人,眼下的局面就是如此。”

“北羌人如同牛皮癣,小股骚扰不断,牵扯我军大量精力,让我军疲于奔命,士气低落。”

“主动出击,兵力不足,恐中其奸计;若固守待援,则显得我军怯懦无能,不仅无法向上峰交代,更会寒了边关将士和百姓的心!”

“我等……如今是进退两难,束手无策啊!”

他说完,重重地一拳砸在沙盘边缘,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将目光投向了主位旁侧那两位从天都来的、身份尊贵的年轻人,眼神中带着一丝期望,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和审视。

整个中军大帐再次陷入了沉寂,只有火盆中木炭燃烧的噼啪声,以及帐外呼啸的、凛冽的北风。

肖劲东那充满焦虑和无奈的话音落下,中军大帐内再次陷入了一片沉重的寂静。

他提出的困局,如同乌云般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将军,依末将看,还是得加强斥候巡查的范围和频次!”

性如烈火的副将张奎第一个忍不住开口,瓮声瓮气地道,“咱们多派些人手出去,摸清他们那些小崽子的落脚点,然后集中优势兵力,狠狠干他娘的一票!打怕了他们,自然就老实了!”

李参军闻言,立刻皱眉反驳:“张副将此言差矣。北羌斥候狡猾如狐,来去如风,我军斥候本就处于劣势。”

“若再分散兵力扩大巡查,一旦遭遇对方主力或罗浮剑派高手,无异于以卵击石,徒增伤亡。”

“且大军出动,动静太大,对方早已闻风而逃,如何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那依李参军之见,又该如何?”张奎显然有些不服气。

李参军沉吟道:“或许……可效仿断风山之策,示敌以弱,诱其深入,再聚而歼之?”

铁壁门的王长老捋了捋胡须,摇了摇头:“诱敌深入?谈何容易。北羌人吃过一次大亏,岂会轻易再上当?”

“况且,如今我军兵力不足,补给线本就紧张,若将战线拉长,风险太大了。”

“那便只能固守待援!向朝廷上书,请求陛下速派援军和粮草!”另一名千夫长说道。

“等朝廷的援军?”张奎嗤笑一声,“等到那时候,咱们关外的村子怕是都被抢光了!黄花菜都凉了!”

帐内众人七嘴八舌,争论不休。

有人主张强硬反击,有人建议保守防御,有人寄望于朝廷支援……

种种方案被提出,又被一一否定,似乎每条路都充满了风险和不确定性,始终无法找到一个能够真正打破当前僵局的良策。

肖劲东听着手下们的争论,眉头皱得更紧,脸上的焦虑之色也愈发浓重。

他将求助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主位旁侧那两位一直沉默不语的“钦差”。

那位陈院长……似乎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指望不上。

那么……这位传说中的永明郡主呢?

她那双清亮如琉璃的凤眸一直平静地注视着沙盘,仿佛在进行着某种无声的推演。

肖劲东心中一动,带着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沉声开口道:

“郡主殿下……依您之见,我等……如今该当如何?”

随着肖劲东的问话,帐内所有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凌楚妃的身上。

而在帐篷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负责给各位将军、大人添茶倒水的小杂役,极其自然地、放下了手中的粗陶茶壶,然后垂手侍立。

看似恭敬地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隐蔽的毒针,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那位成为全场焦点的紫衣郡主身上。

正是童妍。

数日前,她便轻易地利用一场随军途中遭遇的小规模“兽袭”,“顺理成章”地从那支庞大而臃肿的后勤辎重队伍中“失踪”了。

对于那些凡夫俗子和粗心的军士而言,或许只会认为那个沉默寡言、不起眼的小丫头不幸葬身狼腹,或者迷失在了茫茫雪原之中,早已无人记得。

却绝不会想到,她早已凭借着远超常人想象的手段,悄无声息地潜伏到了这核心之地。

她此刻伪装的身份,是泉关本地临时征召、负责在帅帐伺候茶水的众多杂役之一,身份低微到几乎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为了避免被旁人发现她的异样,她已经彻底收敛了瞳眸里的红蝶。

这让她得以用最近的距离、最安全的视角,来观察这场关系到北境局势的重要议事,尤其是……观察这位让她越来越感兴趣的“完美猎物”——

凌楚妃。

面对这数十道或好奇、或审视、或怀疑的目光,凌楚妃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更没有半分女子初涉军政的怯场或不安。

她缓缓抬起眼帘,清冷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帐内众人,最后落在了肖劲东那张写满焦虑的脸上。

她并未立刻给出答案,而是先用一种极其清晰、极其冷静的语调,指出了刚才众人讨论方案中的几个核心弊端:

“张副将所言主动出击,固然能解一时之气,然北羌骑兵机动灵活,我军若无绝对情报优势和兵力优势,贸然深入,极易陷入被动围剿,风险过大。”

“李参军诱敌之策,看似稳妥,然北羌已非吴下阿蒙,断不会轻易重蹈覆辙。且我军补给线若被拉长,一旦有失,泉关自身亦危矣。”

“至于固守待援……”

她微微摇头,语气虽然平淡,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朝廷援军何时能到,尚是未知之数。坐困愁城,只会令军心民心日益低落,正中北羌下怀。”

她三言两语,便将几种主流方案的利弊剖析得清清楚楚,条理分明,逻辑严谨,让原本还在争论的几位将领都不由得暗暗点头,看向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认真。

就连一直低着头的陈卓,似乎也被她这番冷静而精准的分析所吸引,冰封的眼底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抬眼看向了她。

他知道她的聪慧,当年讨伐张术玄时便已领略过她的智谋,却没想到,她在军政战略层面,竟也有如此深刻独到的见地。

角落里的童妍,看着凌楚妃那副从容镇定、智珠在握、将一群沙场宿将都驳斥得哑口无言的模样,那双隐藏在低垂眼帘下的瞳眸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

有欣赏,但更多的是……一种更加强烈的、近乎病态的嫉妒和破坏欲!

凭什么?

她在心底冷笑,凭什么这个女人就能拥有这一切?

显赫的身份,绝世的容貌,以及超凡的智慧。

越是完美,就越是……让人忍不住想要亲手将其撕碎啊!

她更加专注地观察着凌楚妃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每一个眼神流转,甚至她说话时的语调起伏、呼吸节奏……

试图将这一切都牢牢刻印在脑海里,为日后那更完美的“模仿”和更彻底的“摧毁”,积累着“素材”。

在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并展现了自己的“专业性”之后,凌楚妃才不紧不慢地,开始阐述她的破局之策:

“诸位将军似乎都将目光放在了如何‘应对’北羌的骚扰上,却忽略了北羌此刻真正的‘痛处’。”

她的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却又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

“半年前泉关大捷,对北羌而言,是前所未有的重创和耻辱。他们此刻看似联合强硬,实则……外强中干,内部矛盾重重。”

“各部族貌合神离,所谓的‘联合’,更多是基于复仇的冲动和对罗浮剑派那点虚无缥缈的依仗。”

“他们最怕的,并非我大景的雷霆反击,而是……他们内部的虚弱和不和,被我们彻底看穿、并加以利用!”

肖劲东等人闻言,眼神皆是一亮!郡主这番分析,可谓一针见血!

凌楚妃继续说道,语气依旧平静,但内容却透着一股令人心头发冷的精准和……狠辣:

“因此,臣女以为,破局之策,不在于广撒网,而在于……打蛇打七寸,杀鸡儆猴!”

“我们无需理会所有零星的骚扰,那只会徒耗兵力。当务之急,是立刻动用所有情报力量,并结合肖将军您对北境部族最深入的了解,精准锁定一到两个目标——”

“——那些在此次骚扰中跳得最凶、最具代表性、同时……又与其他部族素有积怨、或是地理位置相对孤立、难以快速获得援助的北羌小部落,或其领头之人!”

“一旦锁定目标,便需集中我们手中最精锐的力量。”

“可以是肖将军的亲兵,可以是我带来的天策府精锐,甚至……陈院长若愿出手,亦是一大助力——发动一次迅若奔雷、一击必杀的突袭!”

“此役,不求扩大战果,但求‘准’与‘狠’!务必以最小的代价,在最短的时间内,彻底摧毁目标!”

“要让所有北羌部族都清楚地看到,我大景并非没有反击之力,而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无人能挡!”

她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给众人消化的时间,随即又补充了更“阴损”的后续手段:

“得手之后,更要刻意放大战果。”

“可以将俘虏的首级或信物,‘有意无意’地送到那些立场摇摆、或与被袭部落有仇怨的其他部族手中,再暗中散布流言,声称被袭者是因为暗通景国、出卖同胞,或是试图独吞南朝商队的利益,才招致天谴与我大景的‘精准清除’!”

“如此一来,”

凌楚妃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其细微、却又冰冷无比的弧度,“北羌内部必将猜忌丛生,人人自危,所谓的‘联合’不攻自破。”

“那些原本蠢蠢欲动之辈,在看到我大景的雷霆手段和‘精准眼线’后,自然会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分量,还敢不敢再来捋虎须!”

“届时,这看似无解的骚扰困局,或可……迎刃而解。”

一番话说完,整个中军大帐之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凌楚妃这番条理清晰、逻辑缜密、直指要害、手段更是堪称毒辣的计策给彻底镇住了!

肖劲东看着眼前这位容貌绝世、气质清冷的郡主,心中早已翻起了滔天巨浪!

他原本还存着的那一丝轻视和怀疑,此刻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惊异和……发自内心的佩服!

这哪里是什么深闺贵女?!

这分明是运筹帷幄、杀伐决断、甚至比他帐下那些谋士还要厉害百倍的……女中诸葛!

这计策……太狠了!太准了!也……太阴险了!

简直是将北羌人的心理和内部矛盾拿捏得死死的!

这等智谋,这等手腕……完全不像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所能拥有的!

他对凌楚妃的评价,瞬间拔高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副将张奎张大了嘴巴,半天没合拢,看向凌楚妃的眼神充满了不可思议。

李参军和王长老等人也是面面相觑,眼神中皆是惊叹和折服。

这条计策,虽然毒辣,但……确实是眼下破局的最佳之选!

最终,还是肖劲东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站起身,对着凌楚妃,极其郑重地抱拳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充满了敬意:

“郡主殿下深谋远虑,智计无双!末将……佩服!此计……可行!末将愿亲自领兵,配合殿下与院长行事!”

随着他的表态,帐内其他将领也纷纷起身附和,看向凌楚妃的目光中,已再无半分轻视,只剩下全然的信服。

凌楚妃平静地接受了众人的敬意,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既如此,事不宜迟。还请肖将军即刻调动斥候,配合天策府暗探,全力搜集相关情报,务必在三日内,找出最合适的‘儆猴之鸡’。”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已然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决策者的威严。

一场由凌楚妃主导的、针对北羌的凌厉反击,即将在这冰冷的北境边关,拉开序幕。

而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扮成杂役的童妍默默地为几位将军重新斟满了茶水,低垂的眼眸中,那抹冰冷的兴奋光芒却愈发炽烈。

好一招“杀鸡儆猴”,好一个“攻心为上”。

凌楚妃……你果然……越来越有趣了。

只是……她望着凌楚妃那完美无瑕的侧影,嘴角勾起一抹极其诡异的笑容。

你此刻这般清醒、这般高傲、这般……完美得如同镜中花、水中月……可曾想过……

当那面映照你完美的镜子被打碎,当那片承载你倒影的静水被彻底搅浑……

露出的那个真实的、沾染了七情六欲、甚至可能……

比凡人更加不堪的你……又会是何种模样?

我猜……一定会比现在这副虚假的‘圣洁’,要……有趣得多吧?

她无比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小说相关章节:天云孽海

搜索
网站分类
标签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