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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唢呐高亢,锣鼓喧天,鞭炮的炸响声如同炒豆般密集,间或夹杂着围观人群兴奋的议论和孩童的嬉闹声……
这一切象征着喜庆与热闹的声音,如同潮水般从轿外涌来,却又被厚重的轿壁和锦缎轿帘过滤、阻隔,最终传入轿内时,只剩下一种沉闷、模糊、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嗡嗡回响。
花轿,在八抬大轿的杠夫们沉稳而富有节奏的步伐下,沿着天都城繁华的街道缓缓行进。
透过轿帘的缝隙,偶尔能瞥见外面攒动的人头,以及那些投向花轿的、充满了好奇、探究、甚至可能夹杂着不屑或怜悯的目光。
外面的人群,无疑在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或许在惊叹这场左相府与天华剑宗联姻的排场与奢华;
或许在好奇这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新娘子究竟是何等模样;
或许……也在低声议论着这场婚事背后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关于未婚先孕、关于权势交易的流言蜚语……
然而,这一切外界的喧嚣、猜测与评判,都与轿内这个如同被世界遗弃的新娘,没有丝毫关系。
……
擂台之上,寒风卷着雪砂,发出呜咽般的嘶吼。
第一场比试已经结束,厉寒川以卑劣手段获胜后,带着满脸的狞笑和得意,走下了擂台。
凌楚妃则在景国护卫的搀扶下,面色苍白,嘴角带着一丝血迹,眼神却依旧冰冷如霜,充满了不屈的恨意,暂时退到场边调息。
场上的气氛,因为厉寒川的无耻行径和凌楚妃的受辱,而变得更加凝重和压抑。
景国一方,人人怒目而视,杀气腾腾。
北羌和罗浮剑派那边,则有人面露得意,有人暗自皱眉,显然并非所有人都认同厉寒川的做法。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中,一道青色的身影,缓缓步入了那白石圈定的圆形擂台。
是陈卓。
他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青色劲装,腰间佩着那柄修复了部分光华、剑身流淌着温润青芒的天离剑。
他的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如同踏在坚实的土地上,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迟疑。
他走到擂台中央,站定。
寒风吹拂着他略显凌乱的额发,露出那双此刻异常明亮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已经看不到七日前被叶红玲轻易碾压时的恐惧、茫然和自我怀疑。
也看不到刚刚目睹凌楚妃受辱时的滔天怒火和狂躁。
此刻,他的眼神冰冷得如同千年寒潭,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杂念、所有的屈辱和不甘,都被他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强行压制到了内心最深处。
仿佛有一层坚冰,将他所有的情感都彻底封锁。
但这冰层之下,却燃烧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凝练到了极致的锐气和……
对胜利的极致渴望!
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也与七日前截然不同。
不再是之前的虚浮不稳,而是变得凝练、厚重,如同磐石,又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剑,隐隐带着一丝这几日苦修初窥门径的、属于“剑势”和“禁法”的微弱韵律。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目光穿越风雪,笔直地望向擂台的另一端。
那里,一道如火的红影,也同时迈步而出。
叶红玲。
依旧是一袭在风雪中猎猎作响的如火红裙,依旧是那遮挡了绝世容颜、只露出一双冰冷凤眸的红色面纱。
她的身姿挺拔如剑。
即使只是随意地站着,也散发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高与寒意。
她的脚步轻盈无声,如同踏雪无痕的精灵,几步便来到了陈卓的对面,相隔十丈而立。
当她的目光落在陈卓身上时,那双一直如同冰封般漠然的凤眸,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
她似乎也察觉到了眼前这个青年与七日前那判若两人的气息和眼神。
那不再是单纯的坚韧或不屈,而是一种……
经历过某种蜕变后,沉淀下来的、更加危险的锋芒和……
一种近乎于“无我”的绝对专注。
叶红玲那隐藏在面纱下的眉梢,似乎极其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
仿佛对眼前这个“手下败将”此刻展现出的不同,
感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意外。
但仅仅是意外而已。
她的眼神,很快便恢复了那惯常的、如同俯瞰蝼蚁般的冰冷与漠然,或许……
还夹杂着一丝因厉寒川之前卑劣行径而产生的、极其极其细微的不屑与厌烦。
她没有像厉寒川那样进行任何言语上的挑衅或试探。
她只是用那清冷、带着天然傲气的、如同冰珠落玉盘般的声音,平淡地开口,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你似乎……有了点长进。”
这评价听不出是褒是贬,更像是一种上位者对下位者微不足道变化的确认。
随即,她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在宣告着某种早已存在的规则:
“三招。”
她伸出三根白皙修长的手指,声音清晰而冷冽:
“接我三招不死,或者……”
她的目光如同利剑般刺向陈卓,带着一种审视和最终裁决般的意味:
“……能让我拔剑。”
“就算你赢。”
简单,直接,狂傲,却又似乎……
比厉寒川那种下作手段要“光明正大”得多。
陈卓依旧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抬起手,握住了腰间天离剑的剑柄。
冰凉的触感传来,瞬间让他那被强制压抑的心绪如同即将沸腾的开水般,剧烈地翻滚起来!
这七日闭关所悟的艰辛!
被叶红玲轻易碾压的耻辱!
目睹凌楚妃受辱的愤怒与无力!
所有的一切,如同燃料般,尽数融入了他即将出鞘的剑意之中!
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冰冷,也更加……炽热!
战!
唯有一战!
用手中的剑,去回应这一切!
去证明,他陈卓,并非可以任人揉捏的蝼蚁!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骤然加剧!
空气中,弥漫着无声却更加恐怖的……
杀意!
……
何薇薇蜷缩在狭小而装饰华丽的轿厢角落。
大红的嫁衣如同沉重的囚服,将她牢牢包裹。
凤冠上的珠翠随着轿子的颠簸而轻轻晃动,偶尔会碰到她的脸颊,带来一丝冰凉的触感,却无法在她麻木的感官中激起任何反应。
她的身体随着轿子的起伏而机械地、轻微地晃动着,像一个没有生命的布偶。
她的眼神,自始至终,都空洞地、固执地望着轿帘上某个早已被磨损的、毫不起眼的金色线头,仿佛那里隐藏着宇宙的终极奥秘,又仿佛……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能让她暂时逃避现实的、虚无的焦点。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嘴唇微微抿着,失去了所有血色。
她没有哭泣,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连一丝绝望都看不到了。
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已经在之前的某个时刻被彻底耗尽、抽干,只留下一个空洞的、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的躯壳。
轿外的喧嚣越是震耳欲聋,人群的议论越是沸沸扬扬,那象征着喜庆的红色越是刺眼夺目……
轿内的这份死寂,这份仿佛连空气都已凝固的麻木,就越是显得……
触目惊心。
如同繁华盛宴中的一具冰冷尸体,无声地诉说着这场婚礼背后,那令人窒息的悲哀与荒唐。
花轿继续前行,载着她,一步步,驶向那座名为“相府主母”的华丽坟墓。
……
叶红玲并指如剑,随意划出。
那道近乎透明的剑气却比之前更加凝练,寒意几乎要将空气冻结!
速度快得超越视觉极限,所过之处,地面覆盖上一层肉眼可见的白霜!
陈卓瞳孔收缩,七日苦修带来的进步让他勉强能捕捉到一丝轨迹!
他不再硬挡,而是将“剑阵”理念融入身法,脚步奇异地一踏,周身气流微旋,险之又险地侧身避过!
嗤!
剑气擦着他的肩头掠过,衣衫瞬间被冻结、粉碎!一股刺骨的寒意侵入经脉,让他半边身子都微微一麻!
他闷哼一声,虎口再次感到压力,但终究是……
避开了要害!
叶红玲似乎对陈卓能避开第一招略感意外,但眼神依旧冰冷。
她身形不动,但周身剑意陡然爆发!
刹那间,陈卓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冰天雪地的幻境!
无数道凌厉无匹、虚实难辨的剑影从四面八方袭来,每一道都带着切割神魂的森冷杀意!
这不仅仅是速度和技巧,更蕴含了强大的精神压迫!
“给我破!”
陈卓双目赤红,强压下识海的刺痛,将这几日对“剑阵”的领悟催发到极致!
他不再试图构建完整的“场”,
而是将真元凝聚于天离剑尖,猛地向前刺出!
这一剑,并非攻击,而是将他领悟的、那丝微弱的“扰乱”与“分割”之力发挥到最大!
他试图用自己这不成熟的“势”,
去强行干扰、撕裂叶红玲这近乎于“域”的剑影空间!
嗡嗡嗡!
天离剑发出剧烈的震鸣,剑尖青芒吞吐不定!
周围的剑影确实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如同水波般的紊乱和凝滞!
然而——
叶红玲的本体如同鬼魅般,
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紊乱的中心!
她的手指,再次点向陈卓的胸口!
速度比之前更快!更狠!
就在这生死关头,陈卓心中却极其突兀地闪过一个念头——
她的真元似乎并不像她剑意展现出的那般圆融无暇?
虽然依旧浩瀚磅礴,却隐隐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虚浮和滞涩感?
仿佛是强行催谷,或是根基有损?
这就是堂姐评价她是沾染了污秽的“废铁”的原因么?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
因为那致命的指尖已经近在眼前!
他根本来不及细想,只能凭借本能将天离剑横在胸前格挡!
嘭!!
又是一声巨响!
陈卓再次被震得气血翻腾,胸口如遭雷击,嘴角溢出鲜血!
但这一次,因为提前捕捉到那一丝“虚浮”并下意识调整了防御角度,他受的伤势……
似乎比预想中轻了那么些许!
他再次踉跄后退,但眼神中的惊骇却被一丝强烈的困惑取代——
她很强,强得离谱!
但这强大之中,似乎……真的隐藏着什么?
叶红玲那双隐藏在面纱后的冰冷凤眸,第一次真正地、清晰地闪过了一丝……讶异!
他竟然……挡住了第二招?而且似乎还察觉到了什么?
这蝼蚁般的青年,进步速度……远超她的预料!甚至……
隐隐触碰到了她刻意隐藏的、最不愿被人窥探的“真实”?
这丝讶异迅速被更深的冰冷和……
一丝被触怒的凛然杀意所取代!
她不再保留!
也不再仅仅使用指剑!
因为眼前这个人,似乎已经……勉强拥有了让她动用武器的资格!
或者说,她需要用绝对的力量,彻底碾碎他那不该有的“察觉”和刚刚燃起的“希望”!
“锵——!!!”
一声清越至极、仿佛能割裂灵魂的剑鸣,骤然响彻整个断风山下!
一道耀眼夺目的赤红色剑光,如同九天之外坠落的流火,瞬间从叶红玲腰间的剑鞘中迸发而出!
是她的佩剑——红尘!
剑身狭长,通体呈现出一种流动的、仿佛燃烧着火焰般的赤红色,剑锷处镶嵌着一颗不知名的血色宝石,散发着妖异而炽热的光芒!
红尘剑一出鞘,叶红玲整个人的气势也随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冰冷之中,多了一股焚尽八荒的炽烈!那孤傲之中,多了一股斩灭万物的决绝!
她不再有任何花哨的动作,只是简简单单地、将手中那柄燃烧着红莲业火般的长剑,朝着陈卓……
一剑斩落!
这一剑,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没有迷蒙的剑影。
只有纯粹的、极致的、仿佛要将整个空间都劈开的——
锋!锐!
快到了极致!强到了极致!
剑锋未至,那恐怖的剑压已经让陈卓感觉自己的骨骼都在呻吟,皮肤如同被无数细针刺穿!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自己周围的空间,都在这纯粹的锋锐面前微微扭曲、哀鸣!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属于叶红玲的、毫无保留的一剑!
躲不开了!也挡不住了!
陈卓的心中,瞬间被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
但这一次,他没有绝望!也没有放弃!
因为……他还有最后一丝领悟!那关于“禁”的、刚刚才触摸到的门槛!
“啊啊啊啊啊——!!!”
陈卓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将体内残余的所有真元、所有的精神力、以及那刚刚领悟的、极其微弱却又无比坚定的“禁”之意念,不顾一切地、疯狂地注入到天离剑之中!
他不求能挡住这一剑!
他只求……能在那极致的锋锐面前,制造出哪怕一丝一毫的……
凝滞!
嗡!!!
天离剑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充满了不屈意志的悲鸣!
剑身青芒暴涨,隐隐间,似乎有一道极其极其模糊的、由无数细小符文组成的无形壁垒,在他身前一闪而逝!
那燃烧的赤红色剑芒,斩落!
精准无比地……斩在了那道无形的、极其脆弱的“禁”之壁垒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也没有想象中的摧枯拉朽。
只是……
极其诡异地……
停顿了!
赤红色的剑尖,悬停在了距离陈卓眉心不足一指的地方!
剑身上燃烧的炽烈剑气,甚至已经燎焦了陈卓额前的发丝!
散发出的恐怖威压,更是让他全身的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但他……终究是没有被斩中!
时间,再次仿佛凝固。
叶红玲握着红尘剑,保持着斩落的姿态。
她那双冰冷的凤眸,死死地盯着陈卓,以及他身前那道虽然已经溃散、但确实存在过一瞬间的、带着奇异“凝滞”意味的无形壁垒。
这一次,她眼中的讶异,不再是细微,而是清晰可见!
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极其极其极其淡漠的、几乎无法捕捉的……
仿佛看到了某种值得稍稍认真对待之物的……审视?
她深深地看了陈卓一眼。
这一眼,仿佛看穿了他的灵魂,看穿了他这七日的挣扎与蜕变,看穿了他那份在绝境中爆发出的潜力。
随即,所有的情绪再次收敛,回归于那永恒的冰封。
她极其干脆地、手腕一转,收回了红尘剑。
剑身入鞘,悄无声息。
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剑,从未出现过。
她转身,红裙在风雪中飘动,依旧是那般孤高绝世。
留给全场愕然的众人,以及那个几乎虚脱、却依旧死死站立着的陈卓的,只有一句依旧冰冷、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话语:
“你赢了。”
说罢,她竟真的不再停留,步履平静地、径直走下了擂台!没有再多看任何人一眼!
擂台之上,只剩下陈卓一个人。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角滑落,身体因为脱力和后怕而剧烈地颤抖着。
赢了……
他赢了“约定”。
他接下了三招,并且……逼她拔剑了。
但他的内心,却比第一次被击败时,更加清晰地认识到——
自己与她之间那难以逾越的、如同天堑般的巨大鸿沟。
如果不是她最后主动停手……
自己早已……神魂俱灭。
他缓缓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天离剑插在地上,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抬起头,望向那道已经消失在风雪尽头的红色背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自身弱小的痛恨,有对那绝世剑道的敬畏,也有一丝……
因为逼出了她真正的剑,而产生的、极其极其微弱的……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
悸动?
……
喧嚣的鼓乐声似乎更加震耳欲聋,鞭炮的硝烟味混杂着宾客身上浓郁的脂粉和酒气,在张灯结彩、人声鼎沸的相府正堂内弥漫、蒸腾。
花轿,终于在一片更加热烈的喧嚣和恭贺声中,稳稳地停在了相府气派非凡的正门前。
轿帘被喜娘用一杆系着红绸的秤杆轻轻挑开,露出了轿内那身着大红嫁衣、头戴沉重凤冠的身影。
没有新娘应有的娇羞和期盼,何薇薇依旧如同来时一般,眼神空洞,面无表情,被两个嬷嬷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踏过象征着驱邪避灾的火盆,一步步,踏入了这座即将成为她一生牢笼的华丽府邸。
……
叶红玲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风雪尽头,只留下那句冰冷的“你赢了”还在空气中回荡,以及满场……死一般的寂静和愕然。
陈卓依旧拄着天离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胸口的剧痛和真元的枯竭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站立不住。
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尚未涌起,便被那份对巨大实力差距的清醒认知和叶红玲最后那复杂难明的眼神所带来的更深困惑所淹没。
赢了……吗?
按照约定,他确实赢了。他接下了三招,甚至逼出了她的剑。
但这个“胜利”,却比任何失败都更让他感到沉重和……空洞。
“赢了!陈院长赢了!”
“我们赢了第二场!平局!月牙湾保住了!”
短暂的死寂之后,景国阵营那边终于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欢呼声!
肖劲东等将士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激动,天策府的修士们也纷纷松了口气,看向陈卓的目光中充满了敬佩和感激。
平局……虽然未能彻底挫败对方的锐气,但至少守住了底线,保住了月牙湾,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然而,与这份喜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北羌和罗浮剑派那边如同死了爹娘般的难看脸色,以及……
他们投向擂台中央的、充满了怨毒、不解和鄙夷的目光。
尤其是在看到厉寒川因为之前卑劣手段获胜而洋洋得意,此刻却因为叶红玲的“意外”认输而导致最终只是平局时,那种溢于言表的愤怒和不甘,更是毫不掩饰。
“废物!连个女人都打不过,还连累叶师姐……”
“哼,若不是叶师姐手下留情……”
“这景国人,就会使些阴谋诡计……”
细碎的、饱含恶意的议论声顺着风传来,虽然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入了陈卓耳中。
他没有理会这些失败者的叫嚣,只是默默地感受着体内翻腾的气血和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
就在这时,一道带着清冷幽兰香气的身影,缓缓走到了他的身边。
是凌楚妃。
她已经简单处理过伤势,换下那件被撕裂的淡紫宫装,穿上了一件同样素雅的白色衣裙,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嘴角残留的血迹尚未完全拭去,但那双凤眸中的冰冷和坚定,却丝毫不减。
她走到陈卓身旁,没有立刻去搀扶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复杂。
“你……”
凌楚妃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伤得如何?”
陈卓缓缓抬起头,对上她那双清澈却蕴含着复杂情绪的眸子。
他看到了她眼底深处尚未完全散去的愤怒和屈辱,也看到了一丝……
对他刚才那场战斗结果的意外和……或许是极其微弱的……
如释重负?
他摇了摇头,声音同样因为脱力而显得有些干涩:“皮外伤……还好。”
他没有说自己虎口被震裂,没有说胸口被重创,更没有说自己最后几乎是凭借一丝运气和对方的手下留情才侥幸“获胜”。
在她的面前,他不愿意……或者说,是不想再展现出丝毫的软弱。
凌楚妃似乎看穿了他的逞强,轻轻蹙了蹙眉,没有再追问伤势,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北羌阵营那边,看着那些依旧在低声议论、眼神不善的修士和武士,尤其是那个脸色铁青、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的厉寒川。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冰彻骨髓的寒意:“手段卑劣,胜之不武。此等人,也配称名门弟子?”
虽然声音不高,但其中蕴含的怒意和不屑,却清晰可闻。
周围的景国将士和天策府修士听到郡主的话,也纷纷想起了第一场厉寒川那无耻的行径,顿时群情激愤起来!
“没错!若不是那厉寒川使用阴招暗算,郡主岂会落败?!”
“卑鄙小人!罗浮剑派竟教出这等无耻之徒!”
“平局?呸!若按真正的实力,我们早该赢了!”
“此等小人行径,简直是我辈修士的耻辱!”
一时间,群情激昂,对厉寒川和罗浮剑派的鄙夷与不齿之声此起彼伏。
北羌那边的人虽然心有不甘,但在厉寒川确实手段不光彩、且叶红玲又莫名认输的情况下,也有些理亏,只能铁青着脸,不敢公然反驳。
陈卓默默地听着这一切。
他听着己方将士对厉寒川卑劣行径的愤怒声讨,感受着他们对凌楚妃受辱的义愤填膺,也看到了对面敌人那虽然不甘、却又无法辩驳的憋屈……
但他心中,却没有丝毫因此而产生的快意或解气。
欢呼声越是热烈,对厉寒川的谴责越是响亮,就越像是一根根无形的针,刺在他那颗因为“侥幸获胜”而倍感空虚和羞耻的心上。
这份平局,是用凌楚妃的受辱和他自己的“幸运”换来的!
这算什么胜利?!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更深的自我厌恶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他不想再待在这里,不想再听这些空洞的议论和欢呼。
他微微向凌楚妃颔首示意,声音低沉沙哑:
“我……先回去调息。”
说完,不等凌楚妃回应,他便用天离剑支撑着自己虚弱的身体,转过身,步履沉重地、如同行尸走肉般,朝着自己营帐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凛冽的北风吹拂着他单薄的青衫,带来刺骨的寒意,却丝毫无法冷却他内心那翻腾不休的痛苦与焦灼。
凌楚妃看着他那略显蹒跚、却又带着一种决绝意味的背影,清冷的凤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陈卓独自走在返回营帐的路上,每一步都如同灌了铅般沉重。
风雪似乎更大了。
模糊了他的视线,也仿佛要将他整个吞噬。
凌楚妃那句“手段卑劣,胜之不武”的话语,以及将士们对厉寒川的愤怒谴责,不断在他耳边回响。
是啊,卑劣!无耻!
可是,他又能做什么?!
第一场,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凌楚妃被那般羞辱!
第二场,他看似“赢”了,却赢得如此侥幸,如此……不光彩!
他想起了七日前,凌楚妃毅然接下挑战时那决绝的眼神……
他想起了昨夜被叶红玲那如同天堑般的剑意彻底碾压的场景……
他想起了在陆府门外,只能眼睁睁看着薇薇走向那个恶魔,自己却连一句挽留的话都说不出的懦弱……
他想起了更早之前。
在玉秀舫上,他明明有机会阻止或者阻止事态继续往下恶化,避免最终变得无可挽回,却因为那该死的“顾虑”和“两难”而最终“不能”阻止……
似乎每一次,在最关键的时刻,他都选择了“无力”!
难道……仅仅是因为实力不够吗?
不!或许……不仅仅是实力!
就在他心神激荡,再次陷入深深的自我否定之际,眼角的余光“恰巧”瞥见了不远处雪地里的一幕——
一只体型并不算大的雪狼,正被两只体型远胜于它的、更为凶悍的恶狼围攻!
雪狼身上已经有多处伤口,鲜血染红了洁白的皮毛,动作也明显迟缓下来,皮毛因为失血和寒冷而微微颤抖,眼看就要支撑不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绝望的白汽。
那两只恶狼显然也看出了猎物的虚弱,它们放慢了速度,带着一种残忍的戏谑,不紧不慢地缩小着包围圈,似乎在享受着猎物在死亡阴影下的恐惧。
终于,它们对视一眼,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准备同时扑上去,进行最后的致命一击!
然而,就在那两只恶狼即将扑出的、最放松也最具威胁的瞬间!
那只原本已经奄奄一息、几乎要瘫倒在雪地里的雪狼,那双黯淡的眼睛里,却骤然爆发出一种极其骇人的、混合了极致恐惧与疯狂求生欲的凶光!
或许是死亡的威胁激发了它最原始的本能,或许是那两只恶狼逼近时散发出的杀气彻底点燃了它最后的疯狂!
它发出了一声凄厉尖锐、充满了不屈与绝望的嗥叫,竟然不顾身上那撕裂般的剧痛。
以一种近乎本能的、孤注一掷的方式,猛地、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朝着其中一只刚刚跃起的恶狼侧面、那相对柔软的腹部狠狠撞了过去。
同时,那布满鲜血的獠牙也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疯狂地撕咬向对方暴露出的颈侧动脉!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得甚至不像是深思熟虑的反击,更像是绝境之下最混乱、最原始的挣扎!
“噗嗤!”
利齿撕裂皮肉的声音异常刺耳!
或许是因为那恶狼正在跃起、重心不稳,或许是因为雪狼这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亡命一搏,那致命的獠牙,竟然真的狠狠嵌入了恶狼颈部的大动脉!
鲜血如同失控的喷泉般狂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周围的雪地!
那只原本胜券在握的恶狼发出一声短促而难以置信的惨嚎,重重地摔落在地,巨大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眼中的凶光迅速黯淡下去,很快便没了生息!
另一只恶狼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无比的变故彻底惊呆了!
它下意识地停下了扑击的动作,甚至惊疑不定地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盯着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而那只以命搏命的雪狼,在完成这惊天一击后,也仿佛耗尽了所有的生命力。
它摇摇晃晃,再也无法支撑住伤痕累累的身体,重重地跌倒在地。
但即使如此,它依旧挣扎着抬起头。
用那双因为失血过多而开始涣散、却依旧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剩下的那只敌人,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沉的呜呜声,仿佛在用尽最后一丝气息宣告——
即使倒下,也绝不屈服!即使是死,也要让你付出代价!
陈卓完全被眼前这原始而惨烈的一幕震撼了!
他看着那只浑身浴血、摇摇欲坠却依旧不肯倒下的雪狼,看着它眼中那不屈的、疯狂的意志……
一股极其强烈的、如同电流般的冲击,瞬间贯穿了他的全身!
他猛地意识到——
他缺少的,或许不仅仅是物理上的“力量”!
更是……这种不顾一切、置之死地而后生、哪怕明知不敌也要亮出獠牙的……意志!
是那种敢于反抗一切不公、敢于挑战看似无法战胜的命运的……血性!
回想自己——
面对周珣的挑衅和薇薇的悲剧,他选择了压抑愤怒和无奈旁观……
面对叶红玲的碾压,他选择了接受失败和沉溺屈辱……
面对凌楚妃的担当,他选择了沉默接受和自我封闭……
面对厉寒川的卑劣,他刚刚还在因为一场侥幸的平局而感到……自责?!
他一直在“顾虑”,一直在“权衡”,一直在“身不由己”……
这难道……不就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懦弱吗?!
连一只濒死的野兽,都懂得用生命去搏那一线生机,去捍卫最后的尊严!而他陈卓呢?!
他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自怨自艾?!还有什么资格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
“那位……郡主姐姐,看起来就很厉害呢……”
“谁要是敢欺负她,她一定……一定不会让别人好过的吧?……”
童妍的话语再次在他脑海中响起,但这一次,带来的不再是纯粹的刺痛,而是……一种如同被狠狠扇了一耳光的羞耻感!
是啊!
楚妃她……即使面对厉寒川的卑劣手段,也从未退缩,甚至以受伤之躯依旧保持着那份冰冷的骄傲!
她用她的行动告诉了他,什么叫做尊严!什么叫做……不屈!
而他呢?!
他还在等什么?!
难道要等到离开这北境,回到天都,再去找那个厉寒川算账吗?!
不!!!
那不是血性!那是怯懦者的自我安慰!
真正的血性,是此刻!是现在!
用手中的剑,用他的血,来洗刷这份屈辱!来告诉那个卑鄙小人——
凌楚妃,谁也不能碰!!!
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疯狂的暴戾之气,猛地从陈卓心底深处爆发出来!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和软弱被彻底焚烧殆尽,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和一往无前的决绝!
他周身那原本因为伤势而变得虚浮的通玄境中期真元,此刻竟因为这股破釜沉舟般的决绝意志而前所未有地沸腾、咆哮起来!
伤势带来的疼痛似乎都已感觉不到!
他一把紧握住天离剑,剑身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怒火,发出一声充满了杀伐之意的嗡鸣!
他不再返回自己的营帐!
而是猛地转身,如同一道离弦的青色箭矢,辨准了方向,头也不回地、径直朝着北羌营地的方向——
厉寒川所在的方向——
疯狂掠去!
这一次,他不再有任何顾虑!
这一次,他只要……
血债血偿!!!
……
天都,左丞相府。
府门大开,车水马龙,宾客如云。
放眼望去,是铺天盖地的、几乎要灼伤人眼的大红色。
红绸如同流动的血河般,从高高的门楣一直缠绕到庭院深处的飞檐斗拱;
巨大的红灯笼悬挂在每一个角落,映照着来往宾客那一张张精心修饰过的脸庞;
地上铺着崭新的红毡,一路延伸至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正堂。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婉转,却透着一股刻意的喧闹;仆役们穿着崭新的衣裳,脚步匆匆,脸上挂着训练有素的、恰到好处的笑容;正堂之内,酒肉的香气混合着昂贵的熏香,浓郁得几乎令人窒息。
这是一场婚礼。
一场仓促决定,却又不得不竭尽全力办得“风光体面”的婚礼。
新郎,是当朝左相周彦的独子,京都有名的纨绔公子,周珣。
新娘,是曾经的天华剑宗明珠,如今却声名狼藉、被无数流言蜚语包围的,何薇薇。
来往的宾客,非富即贵,皆是天都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们彼此寒暄着,恭贺着,脸上大多挂着滴水不漏的、程式化的笑容。
然而,在那热络的表象之下,眼神的每一次交汇,每一次看似不经意的瞥向主位的目光,都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探究、猜测,甚至是一丝……极其微妙的怜悯或幸灾乐祸。
没有人是傻子。
这场看似门当户对、实则处处透着诡异的联姻,背后的故事早已在私下里传得沸沸扬扬。
他们知道新娘子是奉“子”成婚,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即使在层层叠叠的喜服遮掩下,也瞒不过那些精明的眼睛。
他们知道这场婚事来得何其突然,何其……不合时宜。
他们更知道,这位新娘子与那位如今在天都声名鹊起、被誉为绝世天才、更是未来郡马爷的天玄书院陈院长之间,那段曾经纯洁美好、如今却早已被无情碾碎的青梅竹马之情。
这场婚礼,哪里是什么两情相悦的结合?
分明是一场权衡利弊下的交易,一场掩盖丑闻的遮羞布,一场对某个失败者的无声宣告。
因此,这满堂的富贵,这喧天的鼓乐,这络绎不绝的宾客,都像是在共同演绎着一出精心编排的、充满了讽刺意味的戏剧。
空气中弥漫的,与其说是喜庆,不如说是一种心照不宣的、诡异的寂静。
每个人都在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说着言不由衷的祝福,维持着表面的和谐。
这场婚礼,与其说是庆典,不如说是一场昭告天下的……
盖棺定论。
宣告着一段纯真爱情的彻底死亡。
宣告着一个女子的命运被彻底锁定。
宣告着……某种权力与现实的最终胜利。
而那真正的主角,此刻或许正被困在某个角落,承受着无声的凌迟。
这盛大的、压抑的婚礼,才刚刚开始。
……
厉寒川带着一身尚未完全散去的戾气和刻意压制下的疲惫,掀开了厚重的毡帘,走进了自己的营帐。
帐内早已点燃了温暖的火盆,驱散了外面的严寒,几个平日里与他交好的罗浮剑派弟子立刻围了上来,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厉师兄回来了!恭喜师兄旗开得胜,为我罗浮挣回了颜面!”
“是啊是啊!第一场赢得漂亮!那永明郡主看着厉害,还不是被师兄三下五除二就收拾了!”
“啧啧,到底还是厉师兄技高一筹!若不是师兄力挽狂澜拿下首胜,后面……后面那场……”
提到第二场,众人的声音不由得低了几分,脸上也闪过一丝尴尬和后怕。
一个弟子连忙打圆场,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吹捧:
“还好有厉师兄在!这第二场……叶师叔她……唉,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就那么认输了!若不是厉师兄您先赢了一局,保住了平局,今日我罗浮剑派的脸面,可真要丢尽了!”
“没错没错!全靠厉师兄!”
“师兄威武!”
听着这些刻意讨好的恭维,尤其是那句“全靠厉师兄”,厉寒川心中那因为第一场赢得并不光彩、甚至可以说是狼狈不堪而产生的阴郁和憋闷,终于稍稍舒缓了一些。
他脸上重新挂起了那副倨傲的笑容,仿佛刚才擂台上那个险些被凌楚妃逼入绝境的人不是他一般。
他端起旁边弟子递过来的马奶酒,猛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液入喉,让他精神一振。
他擦了擦嘴角,带着几分轻蔑和不屑,冷哼一声,忍不住开口诋毁起那个让他感到威胁、此刻又让他显得有些“无能”的叶红玲:
“哼,叶红玲?她算什么东西!”
他语气酸溜溜的,充满了嫉妒,“不过是仗着几分天赋,得了些奇遇罢了!真论起根基和对剑道的理解,她还差得远!”
“我看她就是故弄玄虚,要么就是……被那景国小子吓破了胆,不敢打了!女人嘛,终究是上不了大台面!”
更何况……
厉寒川内心深处,闪过更加阴暗恶毒的念头,但他并未说出口,只是在心里冷笑着补充:
“再厉害又怎么样?还不是殿主手中的玩物?都不知道被人玩过多少遍了,还在那里装贞洁烈女……”
“哼,等老子将来地位稳固了,定要寻个机会,也好好‘品尝品尝’这所谓的罗浮第一天才女剑客!”
“到时候,把她压在身下,看她是不是还能像现在这样冰冷倔强!看她那张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在我胯下哭泣求饶时,会是怎样一副‘动人’的景象!桀桀桀……”
周围的弟子们自是不知道厉寒川方才心里面闪过的极为邪恶大胆的念头,只是纷纷点头附和,说着一些“厉师兄说的是”、“叶师叔确实有些……难以捉摸”之类的应景话语。
厉寒川听着这些附和,感觉更加得意,仿佛自己真的就是力挽狂澜的英雄。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正准备再吹嘘几句自己是如何“轻松”击败永明郡主的,营帐的毡帘却——
“唰!”地一声,被人从外面猛地、粗暴地掀开了!
一股夹杂着风雪的寒气瞬间倒灌而入,让帐内温暖的空气骤然一冷!
帐内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朝着门口望去。
只见一个身着青色劲装、浑身散发着冰冷杀气的青年,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般,静静地站在了门口。
他的头发被风雪打湿,凌乱地贴在额前,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角似乎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握着剑的手虎口处有着明显的撕裂伤痕,显示着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极其惨烈的战斗,并且……伤势不轻。
然而,最让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
通红!如同燃烧的血焰!
里面没有任何理智,没有任何情感,只有最原始、最纯粹、几乎要化为实质的——
杀意!
那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无形的利剑,瞬间锁定了帐篷中央的厉寒川!
帐内原本喧闹的气氛瞬间凝固!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了不祥气息的闯入者惊呆了!
“陈……陈卓?!”一个弟子认出了来人,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厉寒川脸上的得意笑容也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错愕,随即是……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残忍的嗜血光芒!
他当然知道陈卓是为了什么而来!
除了为了那个永明郡主报仇,还能有什么?!
有趣!真是有趣!
厉寒川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陈卓,就像在看一个不知死活、主动送上门来的猎物。
通玄境中期……嗯,似乎比之前强了那么一点点,但也仅此而已。
而且……看他这副狼狈不堪、伤痕累累的样子,分明是刚刚和叶红玲那个疯女人交过手,并且……输得极惨!
一个刚刚经历惨败、身受重伤的通玄境中期修士,竟然敢单枪匹马地闯到他厉寒川的营帐里来寻仇?!
凭什么?!
就凭他那可笑的愤怒?还是那不自量力的勇气?!
厉寒川的心中,那因为第一场赢得憋屈、不得不使用阴招才能压制凌楚妃而产生的阴郁和烦躁,瞬间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宣泄口!
正好!
他正愁这一肚子邪火没处发呢!
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不介意……
让他死得更惨一点!
让他也尝尝……什么叫做真正的绝望和痛苦!
厉寒川缓缓站起身,脸上重新露出了那种猫捉老鼠般的、充满了残忍戏谑的笑容。他甚至没有立刻拔剑,只是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歪着头,看着门口那个如同困兽般死死盯着自己的青年,慢条斯理地开口,语气中充满了挑衅和玩味:
“哟,这不是……我们景国的陈大院长吗?怎么,不在自家营帐里舔舐伤口,跑到厉某这儿来……是想讨杯酒喝,还是……想替你的那位郡主小情人,讨个说法啊?”
他故意加重了“小情人”三个字,眼神中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
……
接下来的仪式,繁琐而冗长,冰冷而程式化。
跨马鞍,寓意平平安安;
拜天地,拜高堂。
夫妻对拜……
每一个环节,何薇薇都像一个被精心操控的提线木偶,在喜娘和嬷嬷们低声的提示和暗中的搀扶下,机械地完成着每一个动作。
跪拜,起身,转身,再跪拜……
她的身体僵硬得如同木头,每一次弯腰都伴随着凤冠沉重的坠感,每一次起身都仿佛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
她能感受到周围无数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有好奇,有审视,有羡慕,有嫉妒,有怜悯,也有幸灾乐祸……
这些目光如同实质的针芒,刺得她遍体生寒,却无法在她那早已麻木的心上留下任何新的伤痕。
她甚至能感受到,站在她身旁,那个同样穿着大红喜服、身姿挺拔、却始终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笑意的男人——
周珣,投来的目光。
那目光中或许有得意,有占有,有审视,甚至……还有一丝极其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复杂情绪?
但这一切,对她而言,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的灵魂仿佛早已飘离了这具躯壳,冷冷地悬浮在半空中,俯瞰着这场荒诞而盛大的闹剧,看着那个穿着嫁衣的、名为“何薇薇”的女人,一步步走向她早已注定的、名为“周夫人”的坟墓。
……
面对厉寒川那充满恶意和挑衅的言语,陈卓没有回答。
或者说,他此刻已经不需要用任何言语来回应了。
他那双燃烧着血焰的眸子,以及手中那柄发出低沉嗡鸣、仿佛已经迫不及待要饮血的天离剑,就是他最直接、最狂暴的回答!
“找死!”
几乎是在厉寒川话音落下的同一瞬间!陈卓的身影如同炮弹般暴射而出!
他甚至没有使用任何精妙的身法,只是将体内所有因为愤怒、屈辱和那股被雪狼激起的疯狂血性而彻底沸腾的真元,毫无保留地灌注到双腿和手中的天离剑之中!
速度快到了极致!气势也狂暴到了极致!
目标只有一个——
眼前这个……必须死的人!
天离剑发出一声充满了愤怒和杀伐之意的锐利尖啸,青色的剑芒暴涨数尺,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玉石俱焚的惨烈气势,朝着厉寒川当头劈下!
这一剑,没有任何技巧可言!
只有最纯粹的力量!最狂暴的愤怒!最彻底的……
拼命!
厉寒川原本还带着戏谑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完全没想到,这个刚刚经历惨败、身受重伤的小子,竟然还有如此惊人的爆发力!
而且一出手就是这种完全不顾自身死活、同归于尽般的打法!
这股扑面而来的、近乎疯狂的杀意和决绝,甚至让他这个通玄境上品的修士,都感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心悸!
“疯子!”
厉寒川暗骂一声,脸上的轻蔑终于彻底收敛。
他不敢再有丝毫大意,体内真元瞬间运转,墨色长剑带着凌厉的破空声悍然迎上!
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巨响!
狂暴的气浪以两人为中心猛地炸开,将营帐内那些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罗浮弟子和桌椅摆设都掀飞了出去!
整个营帐的顶部甚至都被这股冲击力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凛冽的寒风和雪片瞬间倒灌而入!
蹬蹬蹬!
厉寒川竟被这一剑蕴含的狂暴力量震得接连后退了三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握剑的手臂微微发麻,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这小子……力量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强?!而且这股剑意……好生霸道!
而陈卓,虽然也被反震之力震得气血翻腾,嘴角再次溢出鲜血,但他却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一击占得先机,他眼中疯狂的杀意更盛!
根本不给厉寒川任何喘息的机会,第二剑、第三剑……如同狂风暴雨般接踵而至!
他此刻完全抛弃了任何防御!也忘记了所有精妙的剑招!
他使用的,全都是最简单、最直接、也最能将天离剑的锋锐和自身力量发挥到极致的劈、砍、刺等基础招式!
但他每一剑都用尽了全力!每一剑都抱着必死的决心!
每一剑都将那份积压在心中、几乎要将他逼疯的愤怒、憋屈和杀意,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一时间,青色的剑光如同奔腾的怒涛,将厉寒川彻底笼罩!
厉寒川最初的轻蔑早已荡然无存!他发现自己竟然被一个境界远低于自己、而且还身受重伤的小子逼得手忙脚乱!
这小子的打法太疯了!完全是不要命的架势!
而且……他的剑招虽然看似简单粗暴,但其中蕴含的那股韧性和某种极其古怪的韵味,却异常难缠!
往往在他以为可以轻易格开的时候,那剑锋却会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微微一变,卸去部分力道,或者干脆硬扛着他的攻击也要在他身上留下一道伤口!
更让厉寒川感到心惊的是,这小子仿佛不知疲倦、不知疼痛一般!
无论自己用多大的力道将他震退、击伤,他总能在下一瞬间,如同打不死的疯狗般,再次红着眼睛扑上来,挥出更加狂暴的一剑!
“该死!区区一个通玄境中期!竟敢如此放肆!!”
厉寒川终于被彻底激怒了!
一股被蝼蚁挑衅的巨大羞辱感涌上心头!
他不再有任何保留和试探,体内通玄境上品的真实力彻底爆发!
墨色长剑之上,暗红色的纹路彻底亮起,散发出如同实质般的阴冷邪气!
剑势陡然变得更加凌厉、更加狠毒!每一剑都带着冰冷的杀机,朝着陈卓的要害招呼而去!
噗嗤!
陈卓的左肩被一道凌厉的剑气划开,鲜血瞬间染红了青衫!
嘭!
他的小腹被厉寒川蕴含着阴冷真元的一脚狠狠踹中,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营帐的柱子上,将柱子都撞得断裂开来!
“哇——!”
陈卓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金纸,气息也一下子萎靡了下去!
实力的差距、身上的伤势以及再也无法克制的怒火,共同构成了他与厉寒川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
当厉寒川真正认真起来后,陈卓迅速落入了绝对的下风!
但他……依旧没有倒下!
他用天离剑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极其艰难地再次站了起来!
他死死地盯着步步逼近的厉寒川,那双通红的眼睛里,燃烧的不再仅仅是愤怒,更有一种……近乎于偏执的疯狂!
他凭借着那股强大的、几乎超越了肉体极限的惊人意志力,以及这七日里从陈璇那里学到、并在这生死搏杀中被强行逼出来的、关于卸力、防御和身法的些许领悟,一次次地硬扛住厉寒川那足以致命的重击!
他一次次被击倒,一次次吐血,身上的伤口不断增加,青色的衣衫早已被鲜血染成了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但他总能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不行了的时候,再次挣扎着爬起来,用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瞪着对手,然后……重新挥出那依旧带着决绝杀意的一剑!
战斗,陷入了一种极其惨烈的、近乎于自虐般的鏖战!
时间,在血与火的交织中缓缓流逝。
厉寒川越打越心惊!越打越烦躁!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就像个打不死的蟑螂一样?!
他明明已经身受重伤!
真元也该消耗得差不多了!为什么还能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来?!
战斗持续的时间,远远超出了厉寒川的预期!
陈卓这种如同疯魔般的韧性,让他感到极其的烦躁和一丝……隐隐的不安!
他开始担心了。
这小子毕竟是天玄书院的客座院长,更是景国皇帝看重的未来郡马!
如果自己真的失手打死了他……
就算有罗浮剑派撑腰,恐怕也会惹上天大的麻烦!后果难料!
而且,这小子层出不穷的“保命”手段和那股不要命的狠劲,也让他觉得异常麻烦和棘手!
再这样耗下去,就算最后能赢,自己恐怕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不能再拖了!必须速战速决!
厉寒川眼中厉色一闪,决定不再留手!
他猛地催动体内真元,凝聚起一股前所未有、带着毁灭性气息的力量,准备施展出自己的某种压箱底的杀招,一举将这个难缠的对手彻底解决掉!
然而,就在他即将发出这致命一击的前一刻,他心中那丝对后果的忌惮,终究还是让他……
极其极其微弱地……收回了那么一丝丝的力量。
或许……留他一口气,比直接杀死他更好?
就是这一丝丝的犹豫和力量回收!
轰——!!!
蕴含着恐怖威能的墨色剑光,如同黑色的闪电般,狠狠地轰击在了陈卓早已残破不堪的防御之上!
这一次,陈卓再也无法支撑了!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被瞬间抽离,眼前猛地一黑!
所有的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身体再也无法控制,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直挺挺地向前倒去!
砰!
他重重地摔在了被鲜血染红的雪地之上,溅起一片冰冷的血花。
手中的天离剑也脱手而出,插在了旁边的雪地里,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悲鸣。
他彻底……昏迷了过去。
“呼……呼……呼……”
看着终于倒在血泊中、气息奄奄如同死狗般的陈卓,厉寒川这才松了一口气,剧烈地喘息起来。
刚才那一番激战,对他的消耗也同样不小。
他眼神阴鸷地走上前去,用脚尖踢了踢陈卓,确认他只是重伤昏迷,并未死去,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加强烈的恼怒和屈辱!
自己堂堂通玄境上品!
竟然被一个低了整整一个境界、而且还带着伤的小子逼到了这种地步?!
甚至还需要动用杀招?!
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越想越气,俯下身,看着陈卓那张苍白失血、沾满泥污却依旧残留着一丝倔强的脸庞,心中的恶意如同毒蛇般滋生。
他抬起脚,狠狠地在陈卓的身上踢了几下,直到看到对方因为疼痛而无意识地皱了皱眉,才稍稍解气。
但他觉得还不够。
他抽出自己的墨色长剑,用冰冷的剑鞘,带着侮辱性的意味,用力拍了拍陈卓的脸颊,冷笑着,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尽嘲讽地说道:
“废物!为了个女人就跑来送死,还真他娘的有种!可惜啊……是个没脑子、也没用的种!”
他顿了顿,看着陈卓毫无反应的样子,嘴角的狞笑更甚:
“回去告诉你那位高贵的郡主小情人,下次想替她出头,先撒泡尿照照自己!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别他妈的再来丢人现眼!”
说完,他似乎还觉得不解气,朝着陈卓身边那摊混合着泥土的血迹,狠狠地啐了一口浓痰!
做完这一切,他才感觉胸中的那股恶气稍稍顺畅了一些。
他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因为打斗而略显凌乱的衣袍,恢复了那副倨傲冷漠的样子,只是眼神深处依旧残留着未消的怒气和一丝……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后怕。
他不再看地上那个生死不知的陈卓一眼,如同丢弃一件垃圾般,迅速转身,大步离开了这个早已一片狼藉的营帐,消失在了外面的茫茫风雪之中。
……
时间,在繁琐的礼节和喧嚣的恭贺声中,一点点地流逝。
终于——
随着司仪那被刻意拔高、充满了喜庆腔调的声音响彻整个正堂:
“夫妻对拜——礼——成——!!!”
所有冗长而冰冷的仪式,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
周围爆发出更加热烈的掌声和贺喜声,彩纸礼花从空中纷纷扬扬地落下,将这虚假的喜庆推向了高潮。
然而,当那象征着一切尘埃落定的“礼成”二字传入耳中时,何薇薇却感觉不到丝毫的解脱,更感觉不到任何尘埃落定的轻松。
恰恰相反。
那两个字,如同两颗冰冷而沉重的铁钉,带着最终审判的意味,狠狠地、精准无比地钉入了她的灵魂深处!
将她,将她所有的过去、所有的爱情、所有的希望,连同她那早已破碎不堪的尊严,都彻底地、牢牢地钉死在了这座名为“周家正室夫人”的、华丽而冰冷的……
耻辱柱上。
从此,再无挣脱的可能。
她依旧低垂着头,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抖了一下,掩去了眼底深处那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亮,彻底归于一片……
死寂的麻木。
新的人生?
不,是新的囚笼。
大门,已经缓缓关上。
……
夜,深沉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寒风在营地间肆虐,卷起帐篷的边角,发出令人心悸的呼啸声。
雪下得更大了,密集的雪片如同千万只白色的飞蛾,扑向大地,试图将这片边塞之地彻底掩埋。
凌楚妃的营帐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她心中的寒意。
她盘膝坐在软榻上,正在运功调息。白日里厉寒川那阴损的手段留下的寒毒和震伤,虽然经过初步处理,但依旧让她气息不稳,脸色苍白。
然而,此刻萦绕在她心头的,却并非自身的伤势和屈辱,而是……
一种越来越强烈的不安感。
她回想着白天擂台结束时,陈卓那双通红的、充满了压抑杀意的眼睛,以及他最后离开时那沉重而决绝的背影……
她太了解他了。
看似温和谦逊、甚至在某些时候显得有些优柔寡断的外表下,隐藏着的,是一颗极其执拗、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一根筋的、认死理的心。
一旦触及他内心深处认定的“底线”,一旦让他感受到那种被命运或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却又无能为力的强烈屈辱感,他往往会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爆发出令人难以想象的、不顾一切的冲动和破坏力。
而最近发生的一切,对他而言,无疑是接二连三的沉重打击!
先是何薇薇……
凌楚妃的思绪不由得飘回了天都。
她想起不久前得到的消息——
陈卓曾去陆府探望何薇薇,那个他曾经视若珍宝、青梅竹马的师妹。
然而,他得到的,
却是紧闭的房门和一句冰冷的“再也不见”的传话。
凌楚妃冰雪聪明,如何猜不到这背后隐藏的缘由?
何薇薇的境遇,她并非一无所知。
她能想象,当陈卓满怀着愧疚、担忧和或许还有一丝挽回的希冀前去,却连对方一面都见不到,只能得到这样一句彻底斩断过往的决绝话语时,他内心的痛苦、失落和自我否定该有多么强烈!
那不仅仅是失去一个恋人,更是对他过往那段纯真岁月和自身价值感的彻底否定!
然后是今日的擂台……
先是她自己,当着他的面,被厉寒川那般言语羞辱、手段卑劣地击败。
以陈卓那强烈的责任感和对她的在意,这无疑如同在他心上狠狠划了一刀!
紧接着,是他自己那场所谓的“胜利”。
虽然他最终“赢”了约定,逼退了叶红玲,但凌楚妃看得分明,那过程何其惨烈!何其侥幸!
他所承受的压力、所付出的代价、以及最终被对方“手下留情”所带来的更深层次的屈辱感,恐怕比直接落败还要折磨人!
旧伤未愈,新恨叠加!
失去挚爱,目睹自己在意的同伴受辱,自身又经历了实力碾压和耻辱性的“胜利”……
这一桩桩,一件件,如同不断累加的稻草,恐怕早已将他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绷紧到了极限!
他此刻的心境,该是何等的混乱、痛苦、充满了无处发泄的愤怒和对自身“无能”的痛恨?!
在这样的状态下,以他那执拗冲动的性格……
他……会不会真的……去找厉寒川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疯狂滋生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了凌楚妃的心脏,让她再也无法静心调息。
她猛地睁开双眼,清冷的凤眸中充满了焦灼。
她立刻起身,披上一件厚实的狐裘披风,快步走出自己的营帐,想要去陈卓的营帐确认一下。
然而,陈卓的营帐内空无一人。
她又询问了附近巡逻的天策府护卫,得到的回答是——
陈院长在擂台结束后不久,便独自一人离开了营地,方向……
似乎是朝着北羌营地的方向去了,
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轰!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瞬间证实了凌楚妃心中最坏的猜测!
他真的去了!
他竟然真的……在经历了何薇薇的彻底拒绝、自身又刚刚经历惨败重创、心境最是脆弱和激愤的时候,独自一人,去找那个通玄境上品、手段卑劣的厉寒川寻仇?!
这简直是……自寻死路!
一股难以言喻的焦急和恐慌瞬间攫住了凌楚妃!
她甚至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在微微发冷!
不行!不能让他出事!
她此刻再也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势,顾不上白天所受的屈辱,更顾不上什么郡主的仪态和矜持!
她立刻调动起体内尚未完全恢复的真元,同时小心翼翼地从或腰间系着的精致锦囊中,取出了一枚散发着淡淡银辉、如同弯月般的玉佩——
这是无忧宫秘传的、能够极大范围感应同源气息或强烈能量波动的“月影寻踪佩”。
她将一丝精纯的真元注入玉佩之中,玉佩微微亮起,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她闭上双眼,将精神力高度集中,仔细感应着周围天地间残留的能量波动。
很快!
她捕捉到了!
在营地西北方向,约莫数里之外的一片相对僻静的雪原区域,残留着两股极其混乱、充满了暴虐与杀伐气息的能量波动!
其中一股,带着天离剑特有的锋锐和陈卓那阳刚厚重的真元特征,虽然已经变得极其微弱,但她绝不会认错!
而另一股,则阴冷狠厉,充满了厉寒川那令人厌恶的气息!
那里……发生过激烈的战斗!
凌楚妃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她不敢再有丝毫耽搁,身形一晃,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无视了身后护卫焦急的呼喊,直接冲入了茫茫风雪之中,循着那能量波动的指引,以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朝着那片雪原疾掠而去!
风雪扑面而来,冰冷刺骨,但她仿佛感觉不到。
她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他绝不能出事!
数里的距离,在她全力施为之下,转瞬即至。
当她终于循着那越来越清晰的血腥味和能量残留,来到那片僻静的雪原时,眼前的景象,让她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结了一般,僵在了原地!
一片狼藉!
原本平整的雪地,此刻如同被巨兽蹂躏过一般,到处是深浅不一的坑洞、断裂的枯枝,以及……
大片大片触目惊心的……暗红色血迹!
那些血迹,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显得如此刺眼,如此……残酷!
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战斗的惨烈!
而就在这片血色雪地的中央——
一个人影,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蜷缩着身体,大半个身子几乎都被新落下的积雪覆盖,只露出一角早已被鲜血浸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青色衣袍。
他一动不动,气息微弱到了极致,仿佛……
随时都会被这无情的风雪彻底吞噬,与这片冰冷的大地融为一体。
是陈卓!
凌楚妃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猛地撕裂!
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和冰冷的恐惧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白天自己所受的那些屈辱,那些言语上的羞辱,那些皮肉上的轻伤……
与眼前这血淋淋的、几乎是濒临死亡的惨状相比……
是何等的微不足道!何等的……可笑!
她踉跄着,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没过脚踝的积雪里。
当她终于来到陈卓身边,拨开覆盖在他身上的积雪,看清他此刻的模样时,她的瞳孔猛地收缩到了极致!
浑身浴血!
他的脸上、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到处是狰狞的伤口,有些深可见骨,鲜血早已凝固成暗红色的冰凌,将他的衣衫和皮肤冻结在一起!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发紫,双目紧闭,眉头却依旧死死地蹙着,仿佛在昏迷中依旧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他的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胸膛只有极其极其轻微的起伏,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停止!
“陈卓……”
凌楚妃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触摸他冰冷的脸颊,却又害怕自己的触碰会惊扰到他这脆弱不堪的生命。
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强烈的、难以抑制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上!
震惊!难以置信他竟然伤得如此之重!
心疼!如同刀割般的心疼!看着他这副惨状,比自己受伤还要痛上千百倍!
担忧!对他生命安危的极度担忧!他……还能活下来吗?!
自责!深深的自责!
如果不是因为何薇薇的拒绝让他心碎,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受辱让他愤怒,如果不是那场比试加深了他的创伤……他是不是就不会如此冲动?!
是不是就不会落到这般田地?!他是因为我……因为我们……都是因为我们!
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而又滚烫的……感动!
他……他竟然真的……
在经历了那么多打击之后,依旧为了替她出头,不顾一切地……拼到了这种地步……
所有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冷静和坚强。
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如同断线的珍珠般,从她那双清冷的凤眸中汹涌滑落。
滴落在陈卓那冰冷苍白的脸上,与那凝固的血迹融为一体,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滚烫的温度。
风雪,依旧在呼啸。
雪原之上,只剩下一个紫裙女子,跪在血泊之中。
抱着一个濒死的青年,发出压抑而绝望的……
低泣。
……
喜房之内,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几十对巨大的龙凤红烛被悉数点燃,跳跃的火焰不知疲倦地燃烧着,将四壁、帐幔、桌椅,乃至空气本身,都映照得一片浓稠刺眼的通红。
这极致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红色,非但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将这间本应充满旖旎与温馨的洞房,变成了一个华丽、封闭、令人窒息的牢笼,驱不散那早已深入骨髓的冰冷。
何薇薇端坐在铺着大红锦缎的床沿边,身姿僵硬得如同石雕。
身上那件沉重无比、刺眼夺目的大红嫁衣,如同重重叠叠的枷锁,将她纤弱的身躯紧紧束缚。
金线绣制的龙凤仿佛要活过来一般,冰冷的丝线摩擦着她的肌肤,带来细微的刺痛。
头顶那顶缀满了珠翠、沉重得几乎要将她脖颈压断的凤冠霞帔,更是如同一个无形的囚笼,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一块厚重的大红盖头严严实实地遮盖在她的头上,完全遮挡了她的面容,也隔绝了她看向外界的视线。
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的、令人窒闷的红色阴影。
她看不见镜中自己被浓妆艳抹后的模样,也看不见这满室奢华却冰冷的布置。
但这片红色的囚笼,反而让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自身的处境——
如同一个被捆绑打包好、等待被拆开享用的“礼物”。
嫁衣的袖口宽大而厚重,层层叠叠地垂落在手腕上,巧妙地遮掩住了那抹冰凉的碧色。
但何薇薇自己却能清晰地感觉到——
那只曾经由陈卓亲手为她戴上的、象征着纯真爱恋与美好约定的翡翠手镯,依旧紧紧地箍在她的腕间。
手镯的冰凉触感,与身上嫁衣的沉重、与这片红盖头带来的窒息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它如同一个无声的、却又无比尖锐的嘲讽,一个永远无法被抹去的印记,时刻提醒着她——
那些早已化为泡影的、纯真美好的过去;
那些被无情碾碎的、刻骨铭心的爱恋;
以及……她如今这身不由己、万劫不复的肮脏与不堪。
她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如同祭坛上等待献祭的牺牲。
盖头下的呼吸微弱而压抑,浓密的睫毛或许在轻轻颤抖,但无人能看见。
外面隐约传来宾客逐渐散去的喧闹声,以及……
某个属于今夜“主角”的脚步声,似乎正由远及近,穿过庭院,朝着这间喜房而来。
伴随着几声压低的、属于仆役的恭敬问候,那脚步声最终停在了房门之外。
是他来了。
今夜,这场荒诞婚礼的另一个“主角”。
那个毁了她一生,却即将成为她名义上“夫君”的男人。
何薇薇的身体,在盖头的遮掩下,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如同风中残叶。
她下意识地收紧了放在膝上的双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刺痛,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对抗那即将到来的、无法逃避的命运。
她缓缓地、极其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在红盖头营造的这片狭小而窒闷的黑暗中,似乎想要将自己彻底藏起来,逃避那即将到来的、属于她的……
洞房花烛夜。
或者说,是另一场……无法言说的凌辱与折磨的开始。
……
“陈卓……陈卓!”
凌楚妃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呼唤着他的名字,指尖终于鼓起勇气,轻轻触碰到他冰冷如雪的脸颊。
没有回应。
只有那微弱到几乎要消失的呼吸,以及身体因为极度寒冷和重伤而产生的、极其轻微的痉挛。
不能再等了!
凌楚妃猛地抹去脸上的泪水,那双原本因悲伤而迷蒙的凤眸中,瞬间被一种决绝和不容置疑的坚定所取代!
她立刻俯下身,动作却极其轻柔小心,生怕牵动他身上任何一处伤口。她先是快速而精准地检查了一下陈卓的伤势——
脉搏微弱如游丝,心跳几乎停滞,周身骨骼多处断裂,内腑更是遭受了毁灭性的重创,体内真元早已溃散,只余下几缕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本源气息在勉力支撑。
更糟糕的是,他体内还残留着一股阴冷霸道的异种真元,正在不断侵蚀着他本就微弱的生机!
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几乎是……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
“不!我绝不允许!”
凌楚妃银牙紧咬,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执拗!
她没有丝毫犹豫!
立刻调动起自己体内那本就因为白天战斗和寒毒入侵而尚未完全恢复的、精纯无比的《圣莲濯》真元!
这一次,她不再有任何保留!
她将掌心轻轻贴在陈卓冰冷的心口之上,一股温润、圣洁、充满了磅礴生命气息的真元,如同最温柔的暖流,源源不断地、不计代价地涌入陈卓那几近枯竭的心脉之中!
她要用自己最本源的力量,强行护住他那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
同时,她另一只手快速从怀中取出一枚散发着沁人心脾药香、晶莹剔透如同玉髓般的丹药——
这是无忧宫秘制的疗伤圣药“九转续命丹”,药力极其霸道,但也极其珍贵,便是无忧宫内也存量不多。
她小心翼翼地捏开陈卓因为昏迷而紧闭的牙关,将丹药送入他口中,随即引导着一丝极其柔和的真元,助他将丹药咽下,并迅速化开药力。
做完这一切,她抬头环顾四周。
此地血腥味太重,且距离北羌营地过近,绝非久留之地。
她必须尽快找一个更安全、更隐蔽的地方!
她吃力地、小心翼翼地将陈卓那沉重的身躯半扶半抱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略显单薄的肩上。
她自己的身体也因为之前的伤势和此刻真元的巨大消耗而微微摇晃,脸色更加苍白,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然后用尽全力,架着陈卓,深一脚浅一脚地、极其艰难地朝着远处一处她之前感应到的、似乎有山壁遮挡的区域挪去。
风雪更大了,几乎要将两人吞没。
凌楚妃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她不仅要承受陈卓身体的重量,还要持续不断地向他体内输送真元护住心脉,同时还要抵御自身伤口传来的阵阵剧痛和寒毒的侵蚀。
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视线也开始有些模糊,脚下的积雪仿佛变成了粘稠的泥沼,让她每一步都如同陷入其中。
但她没有停下!
她只是死死地咬着牙,将陈卓的手臂更紧地环在自己颈间,一步一步地、固执地向前挪动着!
终于,在几乎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之前,她找到了!
那是一处背风的山壁下,有一个天然形成的、不算太大但足以遮风挡雪的浅浅石洞。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陈卓小心翼翼地移入石洞之中,让他靠着相对干燥的石壁躺好。
然后,她自己也几乎是脱力般地跌坐在旁边,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后背上早已被冷汗浸透。
但她没有休息!
仅仅是喘息了几口,她便立刻再次强撑起身体,靠近陈卓。
她从自己的披风上撕下干净的内衬布条,又取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和清水,开始极其细致地、小心翼翼地为陈卓处理身上那些狰狞可怖的伤口。
她轻轻擦拭掉那些凝固的血污和泥土,动作温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最珍贵的瓷器,生怕弄疼了他分毫。
当看到那些深可见骨、甚至能看到断裂骨骼的伤口时,她的眼眶会再次泛红,指尖会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但她会立刻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更加专注地敷药、包扎。
石洞外,风雪呼啸,如同鬼哭狼嚎。
石洞内,只有她用火折子点燃了一些枯枝所带来的微弱的火光,和两人交织的、微弱的呼吸声。
时间,在死寂般的等待和焦灼中缓缓流逝。
夜,越来越深,气温也越来越低。
石洞内的温度急剧下降,即使有微弱的火堆,也难以抵挡那刺骨的严寒。
陈卓原本就因为失血过多而冰冷的身体,此刻更是如同寒冰一般,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嘴唇也呈现出一种危险的青紫色。
凌楚妃立刻察觉到了不对!
再这样下去,就算他能挺过伤势,也可能因为失温而……
她没有任何犹豫!
她解开了自己身上那件唯一能御寒的狐裘披风,动作轻柔地盖在了陈卓的身上,试图用自己身体的余温去温暖他。
但这还不够!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陈卓的体温依旧在持续下降!
怎么办?!
凌楚妃看着陈卓那张在火光映照下显得异常脆弱苍白的脸庞,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和无意识的颤抖,她的心如同被无数根针狠狠扎着!
这一刻,什么郡主的身份,什么男女的界限,什么礼教的束缚……
全都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只知道,她不能让他死!绝不能!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却又无比坚定的决定。
她挪动身体,极其小心地、紧紧地靠在了陈卓的身边。
然后,她伸出那双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臂,轻轻地、却又异常坚定地……
环住了他冰冷的身体!
她将自己的脸颊,紧紧地贴在了他同样冰冷的脸颊上,感受着他那微弱到几乎要停止的呼吸。
她闭上眼睛,再次催动起体内那所剩不多、却依旧精纯无比的《圣莲濯》真元!
这一次,真元不再仅仅是护住他的心脉,而是如同最温柔、最细密的暖流般,缓缓地、小心翼翼地流遍他的四肢百骸!
她要用自己最后的力量,用自己身体的温度,用自己真元的温暖,去驱散他身上的严寒!
去守护他那风雨飘摇的生命之火!
这个姿势,极其亲密,甚至可以说是……暧昧。
对于一个未出阁的郡主而言,如此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一切——
体温、真元、甚至可以说是清誉,都奉献给一个男子,无疑是惊世骇俗的。
但此刻的凌楚妃,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让他活下去!
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石洞内,火光摇曳,映照着两具紧紧相依的身影。
石洞外,风雪漫天,一片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只有那份不计代价的付出,和那份在绝境中滋生出的、超越生死的守护之情,在无声地流淌……
……
吱呀——
一声沉闷的、带着些许不耐烦意味的声响,新房那厚重的雕花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了。
一股浓重刺鼻的酒气瞬间涌了进来,与房间内那原本还算清雅的熏香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更加令人不适的、充满了侵略性的味道。
周珣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他身上那件原本崭新挺括的大红喜服,此刻已经沾染了不少酒渍,显得有些褶皱凌乱。
俊朗的脸上带着明显的醉意酡红,脚步也有些虚浮,似乎在外面应酬时喝了不少。
然而,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和精明算计的眸子,此刻却异常清明,甚至可以说……是带着一种冷硬的、如同淬了冰般的锐利光芒。
他无视了房间内那些精心布置的喜庆装饰,目光如同利箭般,径直锁定了床沿那个端坐着的身影——
那个盖着碍眼的红盖头、如同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般的……他的新娘。
他一步步走过去,步伐虽然带着醉意,却异常沉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何薇薇那早已脆弱不堪的心弦上。
他没有说任何话。
没有按照习俗用秤杆挑盖头,没有说任何一句象征性的温情话语,甚至连一丝虚假的笑容都没有。
他就那样走到床沿,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然后——
极其直接、甚至可以说是粗暴地——
一把抓住了何薇薇头上的红盖头,狠狠向下一扯!
嗤啦!
或许是因为用力过猛,那原本象征着吉祥如意的红盖头,边缘甚至被撕开了一道细小的裂口。
盖头被粗鲁地丢弃在地上,如同随手丢弃一件垃圾。
终于,那张隐藏在红色阴影下的脸庞,彻底暴露在了摇曳的烛火之中。
脂粉依旧厚重,试图营造出新嫁娘的娇艳,但却再也无法完全掩盖那深入骨髓的苍白与憔悴。
那是一种生命力被彻底抽干后留下的、如同枯萎花瓣般的灰败。
而那双眼睛……
依旧是空洞的,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黑沉沉的,看不到任何光亮,也倒映不出跳跃的烛火,更没有任何属于活人的情绪波动。
只有一片……死寂。
……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片刻,又或许是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石洞内,那两股交织流转的真元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陈卓体内那曾经如同脱缰野马般狂暴混乱的气息,在凌楚妃那如同最温柔的春雨般、持续不断、不计代价的滋养与梳理下,终于彻底平复,重新变得稳定而有序。
虽然依旧虚弱,但已不再有崩溃反噬的危险。
那些被厉寒川阴冷剑气和自身狂暴真元反复摧残、几乎断裂的经脉,在《圣莲濯》那生生不息、充满治愈力量的滋养下,如同久旱逢甘霖的土地,开始焕发出微弱的生机,极其缓慢地、却又坚定地开始了自我修复的过程。
他那一直因为剧痛和内心挣扎而死死紧锁的眉头,也似乎终于……
极其微弱地舒展了一丝,不再紧绷得如同即将断裂的弓弦。
一直全神贯注、将心神与陈卓紧密连接的凌楚妃,自然第一时间感受到了他状态的稳定。
她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稍稍放松,如同完成了一项极其耗费心神、也极其凶险的任务。
她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收回了自己那几乎耗尽的真元,避免因为突然撤离而再次引发陈卓体内气息的波动。
当最后一丝属于她的清圣真元离开陈卓的身体时,凌楚妃自己也如同虚脱了一般,身体微微晃了晃,无力地靠在了身后的石壁上,长长地、带着无尽疲惫地吁了一口气。
她的脸色,因为这毫无保留的巨大消耗,变得比之前更加苍白,几乎透明,仿佛下一秒就要羽化而去。
额头上、鬓角边,细密的汗珠不断沁出,将几缕乌黑的青丝濡湿,凌乱地贴在她那光洁饱满的额头和莹白如玉的脸颊上。
或许是因为极度的疲惫,或许是因为心神放松后的恍惚。
她那双总是如同覆盖着一层寒冰、带着疏离感的清冷凤眸,此刻也显得有些迷蒙,少了几分平日里的锐利和威严,反而……
透出一种极其罕见的、令人心悸的……脆弱和真实。
就在这寂静的、只剩下彼此微弱呼吸声的石洞里。
陈卓,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意识从一片混沌和剧痛的深渊中慢慢浮起,视线也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映入他眼帘的,没有刺眼的阳光,没有冰冷的风雪,只有……
近在咫尺的、凌楚妃那张略显疲惫、却依旧清冷绝美的脸庞。
摇曳的微弱火光,在她完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勾勒出她精致的轮廓。
那苍白的脸色,那额角尚未拭去的晶莹汗珠,那几缕被汗水打湿、凌乱地贴在莹白肌肤上的青丝,以及那双此刻因为疲惫而显得有些迷蒙、褪去了所有锋芒和距离感的凤眸……
这一切,都让她那总是带着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感觉的神情,在此刻,竟显得有几分……动人心魄的脆弱和触手可及的真实。
陈卓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的大脑,还有些混沌,但身体的记忆和灵魂的感知却异常清晰。
他能清晰地回忆起,就在刚才,在自己意识模糊、真元暴走、被厉寒川残留的阴冷剑意和自身的绝望愤怒反复折磨、几乎要被那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的边缘时……
是她!
是她那如同清泉般、带着勃勃生机和圣洁气息的真元,一次又一次地、不计代价地、如同最坚韧的屏障般挡在自己崩溃的边缘!
是她那如同最温柔的月光般、带着难以想象的耐心和精准操控力的力量,一遍又一遍地、不厌其烦地梳理着自己体内那狂暴混乱的能量,将自己从崩溃和毁灭的边缘,硬生生地、一点点地强行拉了回来!
他甚至能感觉到,她为了做到这一切,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她自身的气息,此刻也同样虚弱不堪!她那苍白的脸色和眼中的疲惫,绝非作伪!
她……竟然……为了救他……
做到了这种地步?!
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强烈的情绪,如同积蓄了千年的火山,猛地从陈卓内心最深处爆发出来!
那不仅仅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不仅仅是对救命之恩的感激……
更有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复杂、也更加……滚烫的东西!
他想起了何薇薇的决绝和背弃,想起了那扇紧闭的、将他彻底推开的房门……
他想起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因为失去、因为背叛、因为无力而积压在心头,如同万载寒冰般厚重坚硬的痛苦、怨恨和自我封闭……
然而,此刻……
这一切,都仿佛……
在眼前这个女子持续不断的温暖真元面前,在她无声却坚定的守护面前,在她此刻那带着疲惫却惊心动魄的美丽面前……
如同春日阳光下的积雪般,开始……
无可挽回地……
融化了!
那层因为何薇薇之事而凝结的、厚厚的、几乎要将他彻底冰封起来的坚冰,在这一刻,仿佛被一道炽热的光芒狠狠劈开!
被这持续的温暖、这无声的付出、这近在咫尺的、带着疲惫的绝世容颜……
彻底地、无可挽回地……
融化开了一道巨大、深刻、再也无法重新冻结的……
裂痕!
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愧疚、感激、心疼、以及某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准确描述的悸动,如同失控的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
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喉咙发紧,心脏狂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神中,却早已翻腾起……
惊涛骇浪!
……
周珣居高临下地看着何薇薇这副模样。
看着这张曾经或许也曾明媚动人、如今却只剩下麻木和绝望的脸。
看着这双空洞得仿佛连灵魂都已经死去的眼睛。
他心中的酒意,似乎真的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醒了大半。
但随之而来的,并非是清醒后的冷静或反思。
而是一股更加强烈的、难以抑制的烦躁和……
一种病态的、想要打破这份死寂、想要看到她“反应”、想要从这双空洞的眼睛里看到哪怕一丝恐惧、恨意、或者任何其他情绪的……
破坏欲!
她凭什么?!
凭什么用这种死人般的姿态来面对他?!来面对这场他周家给予的“恩赐”?!
她以为她是谁?!还想着那个陈卓吗?!
强烈的占有欲和被无视的屈辱感交织在一起,化作一股更加冰冷的怒火在他胸中燃烧!
周珣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
他俯下身,滚烫的、带着浓重酒气的呼吸几乎要喷在何薇薇冰冷的脸颊上。
他没有再试图去看她的眼睛,因为那片死寂让他感到更加烦躁。
他的手,带着一种近乎于发泄般的粗暴,直接抓住了她身上那件象征着“正室夫人”荣耀、此刻却如同囚衣般沉重的大红嫁衣的领口!
用力一撕——!!!
……
火光在凌楚妃脸上跳跃,映照出她额角细密的汗珠,濡湿的青丝,以及那双此刻因为心神放松而略显迷蒙的凤眸。
他能清晰地回忆起,就在刚才,自己如同坠入无边炼狱,意识在黑暗与剧痛中沉浮,真元狂暴逆行,几乎要将自己彻底撕碎。
是她,不顾自身的伤势和安危,将那如同生命甘泉般的《圣莲濯》真元,源源不断地、不计代价地注入自己体内。
那股力量是如此的纯净,如此的温柔,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韧,一次次地将他从崩溃的边缘拉回,一次次地安抚着他体内肆虐的狂暴力量,一点点地修补着他残破的经脉……
他想起了白天,在擂台之上,她面对厉寒川那般羞辱和卑劣手段时,那冰冷不屈的眼神和挺直的脊梁。
他想起了更早之前,她毅然接下厉寒川那充满恶意的挑战时,那份不容置疑的担当和决绝。
他想起了两人一路从天都行来,她虽然时常清冷淡漠,却总在关键时刻给予他最精准的提醒和最可靠的扶持……
他想起了熙平郡的日日夜夜,正是眼前之人,不离不弃,悉心照料,那份恩情早已铭刻心。
他想起了……
自己心中那份早已汹涌澎湃、在一次次的相处和共患难中悄然滋生、却又因为过往的阴影和自身的卑怯而一直被死死压抑着的情感……
那份混杂着敬佩、感激、心疼、依赖,以及……
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越来越难以忽视的悸动和责任感……
所有这些画面,这些情感,如同积蓄了太久的洪水,在这一刻,在他劫后余生、心防最是脆弱、也最能看清彼此真心的时刻,轰然爆发!
他猛地伸出手!
不再有丝毫的犹豫和克制!
紧紧地、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力量和确认,带着一种受伤野兽般的脆弱和不容拒绝的占有欲,将凌楚妃那纤弱、此刻却因为真元耗尽而显得更加无力的身躯,狠狠地、用力地搂入了怀中!
力道之大,甚至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呼,柔软的身体猝不及防地撞入他虽然冰冷、却异常坚硬的胸膛!
“唔……”
凌楚妃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了强烈情绪的拥抱惊得身体一僵,下意识地就想挣扎。
但陈卓却将她抱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彼此的存在,才能稍稍缓解他心中那快要将他吞噬的痛苦、愧疚和……
更有一种……
冲破了所有过往阴影的束缚、所有自我设限的枷锁之后,终于敢于拥抱眼前这份炽热真实的……
带着颤抖与狂喜的确认!
陈卓低下头,滚烫的额头抵着她微凉的额头,急促而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敏感的耳廓和颈侧。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因为惊愕和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而微微睁大的凤眸,看着她那因为刚刚耗力而显得有些苍白、却又在火光映照下泛着水润光泽的樱唇……
一股难以抑制的、近乎疯狂的冲动瞬间席卷了他的理智!
他想要吻她!
现在!立刻!马上!
用最直接、最原始的方式,去确认这份感情,去占有这份温暖,去驱散内心所有的黑暗和孤独!
他几乎就要不顾一切地吻下去!
然而,就在他滚烫的唇即将触碰到她微凉柔软唇瓣的那一瞬间——
一只冰凉、纤细,却又带着一种异常坚定力量的手指,轻轻地、却又无比清晰地,挡在了他的唇前。
如同兜头浇下的一盆冰水!
陈卓的动作瞬间凝固了!
他身体一僵,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他缓缓抬起眼,对上了凌楚妃那双……
此刻不再迷蒙,而是异常清澈、异常认真、甚至……带着一丝极其极其复杂情绪的凤眸。
那眼神里,没有厌恶,没有抗拒,却也没有他所期待的回应。
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和……某种更深层次的探寻。
巨大的失落和……某种被拒绝的、尖锐的难过,如同冰冷的潮水般瞬间涌上陈卓的心头!
她……这是……不愿意吗?
或者说,在他经历了这一切不堪之后,她终究……
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他?
他眼中的光芒,如同被狂风吹过的烛火,瞬间黯淡了下去,只剩下无尽的苦涩和自嘲。
他正准备松开手臂,想要将这份突如其来的冲动和随之而来的羞耻感重新掩埋回心底最深处时——
凌楚妃看着他眼中那瞬间熄灭的光芒,感受着他怀抱中那突然变得僵硬和失落的力度,感受着他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脆弱与渴望……
尤其是想到他刚刚经历的重创,想到他那为了她而不顾一切的冲动……
她那颗早已被触动、甚至可以说是千疮百孔的心,在这一刻,彻底地、无可挽回地软了下来。
防线……彻底崩塌了。
她缓缓地、极其轻柔地撤回了那根阻拦在她和他之间的手指。
迎着他那失落而困惑的目光,眼神变得异常认真,却又极其不易觉察地闪过一丝……属于少女的、极其罕见的狡黠与勇气。
“陈卓,”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刚刚经历过巨大消耗后的喑哑,却如同最清澈的泉水,一滴一滴,清晰地滴入他那早已混乱不堪的心湖。
“我不是……拒绝你。”
不是拒绝?!
陈卓猛地抬眼看她,那双黯淡下去的眸子中,瞬间重新燃起了一丝难以置信的光亮!
“只是……”
凌楚妃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坦然而坚定地与他对视,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剖开给他看,“我很贪心。”
她极其极其轻微地停顿了一下,白皙的脸颊上似乎飞起一抹几不可察的红晕,仿佛在给他,也在给自己一点点喘息和鼓起勇气的空间。
然后,她用一种无比清晰、无比郑重,甚至带着一丝孤注一掷意味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不只想做……你心里最重要的那一个。”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显示出她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我还想做……”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陈卓的眼睛,仿佛要将这句话,连同她所有的决心和期盼,都深深地烙印进他的灵魂深处:
“……你心里,唯一的那一个。”
“你能……答应我吗?”
最后这句问话,她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勇气。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底深处,是孤注一掷的勇气,是毫无保留的交付,以及……一丝等待最终判决般的、难以掩饰的紧张。
“唯一”……
“唯一”!!!
这两个字,如同九天之上降下的惊雷!
又如同破开万丈黑暗混沌的第一缕创世之光!
狠狠地劈入了陈卓早已混乱不堪、充满了创伤与愧疚的心海!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子,看着她那张苍白却异常认真的脸庞,看着她眼中那份毫无保留的期盼、那份孤注一掷的勇气、甚至那份极其罕见的、属于少女的紧张与脆弱……
他想到了薇薇,想到了那段被玷污、被碾碎、早已不堪回首的过去……
想到了那些无法弥补的伤痛和永远也还不清的愧疚……
那些如同跗骨之蛆般折磨着他的阴影……
但也……
他想到了眼前这个女子,从天都初遇到北境同行,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
她的清冷,她的聪慧,她的担当,她的付出,她的守护……
以及,她此刻这石破天惊般的、近乎于将自己未来和清誉都彻底“交付”出来的表白……
他还能……奢求什么呢?
还有什么……比眼前这份在绝境中淬炼出的、如此真实、如此炽热、如此……
干净的情感,更值得他去珍惜,去守护的呢?
或许……
是时候了。
是时候……放下那些早已被碾碎的执念,放下那些无法改变的过去。
是时候……抓住眼前这份来之不易的、或许是他此生唯一能够拥有的……
真正的救赎和……
未来。
所有的痛苦、犹豫、挣扎、愧疚,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最终的答案,找到了最终的归宿。
陈卓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郑重无比地点了点头。
他的声音可能因为激动和伤痛而显得有些沙哑,但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斩钉截铁般的坚定:
“……我答应你。”
如同得到了最珍贵的承诺,如同听到了最美妙的天籁!
得到他肯定答复的瞬间,凌楚妃眼中所有的紧张和不安都如同冰雪般消融!
取而代之的,是释然,是如释重负,是……如同暗夜中骤然亮起的万千星辰般璀璨夺目的喜悦光芒!
她那总是清冷如月的脸庞上,绽放出一个极其极其浅淡、却又足以令冰雪消融、百花失色的、动人心魄的笑容!
这一笑,仿佛瞬间照亮了整个石洞,驱散了所有的寒冷与黑暗。
……
“嘶啦——!!!”
上好的云锦发出刺耳的碎裂声!那精美的、绣着龙凤呈祥的金线被蛮横地扯断!
露出里面同样是红色的中衣,以及……那片苍白脆弱、却因为他的靠近而微微颤抖的肌肤!
何薇薇的身体,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强烈侵犯意味的触碰和撕扯,终于……极其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如同寒风中最后一片即将凋零的残叶。
但她的眼神……
依旧是那片死寂。
仿佛被撕裂的不是象征身份的嫁衣,而是一件与她毫不相干的破布。
仿佛即将被侵犯的不是她的身体,而是一具早已失去感知的躯壳。
这份极致的麻木和顺从,非但没有平息周珣心中的怒火,反而像是在火上浇油!
他眼中的戾气更甚,手下的动作也变得更加粗暴,更加……
肆无忌惮……
摇曳的红烛,将两人纠缠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拉扯出巨大而扭曲的阴影,如同张牙舞爪的魔鬼。
这场所谓的“洞房花烛夜”,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只有无尽的黑暗与沉沦。
……
凌楚妃不再有任何犹豫。
她主动踮起脚尖,双手更加用力地环住陈卓的脖颈。
微微仰起头,闭上眼睛,将自己那柔软、微凉、却带着一丝颤抖和无尽勇气的唇,坚定而温柔地……
印了上去。
这是一个极其轻柔、甚至带着一丝试探和羞涩的吻。
如同初春的柳絮拂过湖面,如同最轻柔的月光洒落在雪地。
但其中蕴含的,却是两人压抑了许久、在无数次生死考验和内心挣扎中艰难滋生、最终在绝境中彻底爆发的……
深邃而炽热的情感。
初始的轻柔试探,如同雪花飘落般小心翼翼。
但当感受到对方那瞬间变得滚烫、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压抑许久情感的热切回应时——
那份回应或许笨拙,或许带着伤痛后的急切,却充满了不容错辨的真诚和……全然的接纳。
这个吻,便如同被投入了火星的干柴,瞬间燃烧起来!
变得深邃、缠绵,带着一种劫后余生、失而复得的狂喜和确认!
陈卓几乎是本能地、更加用力地收紧了环抱着她的手臂,将她柔软的身躯紧紧嵌入自己的怀抱,仿佛要将彼此的灵魂都彻底融合在一起。
他笨拙却又充满了无比珍视意味地回应着她的吻,贪婪地汲取着她唇齿间的清冽与甘甜,仿佛那是他干涸枯裂的生命中,唯一能够滋养他的甘泉。
心意相通,在这一刻,超越了所有的言语。
彼此的伤痛、挣扎、付出、守护……
所有的过往,所有的情感,都如同奔腾的河流般,在两人紧密相连的气息和唇齿间汹涌交流、碰撞、融合!
陈卓感觉自己那颗因为何薇薇、因为叶红玲、因为无尽的屈辱和自我否定而早已冰封的心湖,在这一吻之下,被彻底融化!
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炽热的情感洪流从中爆发出来。
如同炽热的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去,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乃至灵魂深处!
石洞外,风雪依旧。
石洞内,两颗饱经创伤的心,终于在这一刻,紧紧地、毫无保留地……
贴在了一起。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彼此交融的呼吸,和那足以融化一切的……温柔。
他们或许都背负着沉重的过去和未卜的前路,但至少在这一刻,他们找到了彼此,找到了……
在这酷寒绝境中,相互依偎取暖的理由和力量。
而那份在雪夜中许下的、关于“唯一”的承诺,已然如同最深刻的烙印,刻入了彼此的灵魂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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