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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仙门当卧底 (25-26)作者:鲫鱼豆腐汤 - 长篇色情小说

[db:作者] 2025-12-03 11:23 长篇小说 4960 ℃

【我在仙门当卧底】第二十五章、第二十六章

作者:鲫鱼豆腐汤

2025/12/02发表于:sis001

字数:14,050 字

               第二十五章

  狭窄的木屋内,浑浊的人气填满了本就可怜的间隙,空气也因此变得粘稠重滞。

  寡淡的月光斜斜劈落,照在地上,映出几粒浮尘和一抹骨殖般的死白。然而,这唯一的亮色转瞬之间便沦陷在厚重的阴影当中。

  李欢横在门口,那铁塔般的身形阻绝了内外,也将余幸完全困在这方寸之地。张奇则站在屋子中央,幽幽地盯着他。

  余幸的后背紧贴着木墙,面上迅速浮起一层畏缩与讨好。

  “两……两位师兄?”

  他声音发颤,视线游移不定,似是被这阵仗吓破了胆:“这大半夜的……可是陈师兄那边有什么吩咐?若是需要人手,只需知会一声,师弟我自当效犬马之劳,何必……何必劳烦二位师兄亲自跑一趟。”

  “少废话!”

  李欢是个炮仗脾气,闻言当即冷哼一声,壮硕的身躯随之倾轧过来,将余幸眼前的光线遮了个严严实实。他低下头,狞笑在满脸横肉间缓缓扯动:

  “陈师兄日理万机,哪有闲工夫管你这只小虾米?今晚纯粹是我们哥俩私下里想找师弟,借一样东西使使。”

  “借……借东西?”余幸缩了缩脖子,“师兄说笑了,师弟我家徒四壁,身无长物,哪还有什么值钱物件……”

  “不,你有。”

  一直没作声的张奇突然嘿嘿一笑,也不再遮掩。

  他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摸出一根黑得发亮的缚灵索,在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眼神却和打量待宰的牲口相仿,将余幸从头到脚刮了一遍。

  “咱们兄弟见宝贝迟迟不熟,实在是心急如焚啊。”

  “想起师弟你那一滴精血可是大补之物,特来借几碗血汤。师弟若是个识相的,便乖乖跟我们走,大家都省事。否则……”

  他手腕一抖,绳圈在空中啪地一声绷直:“等咱哥俩把你捆成粽子拖过去,到时候要放的,可就不止这点血了。””

  听到这番恐吓之言,余幸心中不禁冷笑。

  狗急跳墙。

  那份贪念与焦虑终究是烧坏了这两人本就不多的脑子。

  大限临头,那株“宝贝”却迟迟不见动静,他们深夜前来,无非是急不可耐地要拿他这肥羊的血,去催熟他们的前程。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脸上的惊惶失措却愈发真实,连声调都因恐惧而拔高,变得尖利起来:

  “你们,你们这是要残害同门!就不怕孙管事按门规处置吗!”

  “孙老鬼?”

  李欢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眼中满是孤注一掷的癫狂:

  “呸!果子一熟,我们便是内门弟子!到时候,谁还看那老不死的一张臭脸?动手!”

  话音未落,他那蒲扇般的大手已然破空抓来,劲风凌厉,直奔余幸肩井穴扣下。

  这一下若是抓实了,半边身子的骨头都得酥。

  几乎是同一时间,余幸垂在身侧的右手食指上悄然凝聚起一缕锐气,蓄势待发。只待对方近身,便可发动雷霆一击。

  杀掉他们不难。

  难的是如何让两具尸体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何瞒过老谋深算的孙伯。

  电光石火间,利弊已然算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低喝骤然刺破了屋内的凝重。

  李欢那只大手蓦地僵在半空,指尖距离余幸肩头不过半寸。

  三人同时转头。

  但见门外的月光下,不知何时竟多了一道人影。

  来人身形清瘦,披着一件洗素白的外袍。夜风一吹,衣袂飘飘,连站立都显得勉强,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卷了去。

  然而就是这样一副病骨,手中却稳稳捏着一枚令牌。那令牌通体青玉所制,在淡薄的月色下自行生辉,清光流溢,透出一股渊渟岳峙的威仪。

  “夤夜私闯同门居所,意图不轨。”

  孙恒掩唇低咳了两声,声息微弱,可落在李欢二人耳中却无异于平地惊雷,令他们心神剧震:

  “你们眼里,还有‘法度’二字吗?”

  李欢脸上的横肉顿时凝住,如同被人抽了一鞭,气焰尽散。旁边的张奇更是面无人色,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

  “孙……孙师兄?”

  人的名,树的影。

  哪怕眼前这人风吹就倒,那也是登上内门仙篆的仙苗,更是那执掌药园生杀的孙老鬼的心头肉。

  “误会!都是天大的误会!”张奇的喉结剧烈滚动,脸上堆起比哭还难看的干笑,连忙摆手道,“我、我们哥俩就是看余师弟一个人住着闷,过来寻他……呃,对,寻他谈谈道法,切磋切磋。”

  孙恒对他的狡辩置若罔闻,只是从唇间冷冷迸出一字:

  “滚。”

  他静立原地,神情漠然,手中的青玉令幽光乍起,寒意慑人。

  张奇和李欢杵在原地,进退两难。彼此的目光在空中交错了一瞬,都从对方眼中读到了汹涌的不甘与杀意,可那狠厉之下,更深的却是对后果的恐惧与忌惮。  真的动起手来,这病痨鬼只怕连一招都接不住。可他若是死在这里,哪怕只是擦破了一点油皮,发了疯的孙伯都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那是一座他们现在无论如何也搬不动的大山。

  张奇的腮帮子狠狠抽动了两下,最终还是从牙缝里吐出一句:

  “走!”

  他不再看孙恒,而是转头剜了余幸一眼。内里暗藏的怨毒,比任何一句狠话都要来得真切。

  两人悻悻收起缚灵索,像是两条被棍棒驱赶的野狗,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钻出木屋。杂乱的脚步声仓皇远去,很快便消失在院外的黑暗里。

  只是余幸看得分明。

  那两人拐去的方向并非是他们自己的住处,而是直奔北边。

  恶狗咬人不成,这是要去找主人摇尾乞怜,搬弄是非了。

  真正的麻烦,恐怕还在后头。

  “咳……咳咳咳!”

  孙恒身形一晃,强撑的气力倏然散尽。他痛苦地弓下身,撕心裂肺的咳嗽从脏腑深处被狠狠撕扯而出。

  那只手再握不住令牌,死死扣在胸前,指节凸起,颤抖得不成样子。

  “师兄!”

  余幸眼疾手快,急忙上前一步捞住了快要倾倒的身子。甫一上手,他便是微微一惊:那衣衫下几乎摸不到什么肉,全是坚硬硌手的骨头,而且触感冰凉,活像是一块怎么也捂不热的顽石。

  “师兄撑着点,先进屋。”

  余幸将孙恒半架半扶地带进屋内,安置在唯一还算稳当的木凳上。

  “多谢师兄解围。只是这么晚了,师兄怎么会……”

  孙恒摆了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刚要开口,便被一阵呛咳猛地打断。他不得不以袖掩口,好半晌才缓过气来。  再抬起头时,孙恒的脸上已经没有丝毫血色,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盈满急切与探究。

  他直视着余幸的双眼,缓缓摇了摇头:

  “我不是来救你的。”

  顿了顿,又接着说道:

  “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余幸一怔,随即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子。

  “我听到你今夜和我爹的话了。”孙恒开门见山,语气诚恳,“你说那株花……以人血为食,形貌狰狞?”

  木屋内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窗外野虫单调的嘶鸣。

  余幸凝视着对方眼中的执拗,沉默了足有三息。

  最终他重重一点头,斩钉截铁道:

  “是。”

  此字一出,孙恒神色顿变。他下意识将身子往前一倾,紧声追问:

  “它具体是何形貌?根、茎、花、叶……你仔仔细细,说与我听!”

  余幸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目光缓缓掠过那张因为迫切而微微泛红的面孔。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悄然漫上心头。

  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宛如布条蒙眼的盲者,仅凭着门缝间偷得的只言片语,就敢拖着这副残破的病躯追入深夜,只求从一个外门弟子口中拼凑出那个或许鲜血淋漓的真相。

  这念头如一道冷电劈进心里,余幸豁然开朗,再无犹豫。当即深吸一口气,将地窖中的见闻与陈望以人血养花的行径悉数道来。

  “噬魂花……”

  孙恒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脸上刚浮现的红润又一次退却。他博览群书,熟读典籍,对这等凶物的根脚岂会不知。

  “以生人血肉为食,催其结成邪异道果,这是魔道邪术!”

  “居然真的是它……”

  孙恒闭上眼,瘦削的肩膀因极力抑制而剧烈颤抖:“我爹他竟默许这等吃人的东西,就养在眼皮子底下……”

  突然间,他睁开双眼,刚才的颓唐与痛苦一扫而空,只剩下一片凛冽的寒光。  “它种在何处?”

  “在北坡。”余幸抬手指向那个方位,如实相告,“最偏僻的废弃药圃,地窖就在底下。”

  “有劳师弟带我前去。”

  闻听此言,余幸眉头一皱:

  “可是孙管事那边……”

  “正因为是他,我才非去不可!”

  孙恒双手撑住桌沿,对抗着全身的重量,一寸寸将自己从凳子上拔起。他身躯微颤,站得并不稳当,但那根被病痛压弯的脊梁此刻却挺得笔直。

  “那孽障多活一日,这药园里的人心,就烂一日!”他强压下急促的喘息,目光如炬,“既是父债,便由子偿。我绝不能……绝不能眼睁睁看他背上这累累血债。”

  望着他这副随时会倒下的模样,余幸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权衡再三,道出了那个最致命的问题:“师兄可知,为了那株”妖花“,整个药园早已沆瀣一气。你要面对的并不只有一个人,而是这园中除了你我之外的……所有人。”

  “我知道。”

  孙恒打断了他。

  声音依旧虚弱,飘在风里好似抓不住的柳絮,但它落下来时,却重若千钧。  他不再多言,转而从怀中郑重取出一只青玉小瓶搁在桌上,两根手指轻轻一送,便将其推到了余幸面前。

  “这是‘还灵丹’,眼下我也只剩这些了。”

  他语气平淡得像在提及一件寻常物事。

  “无奈我病体沉疴,举步维艰,更不识那荒僻路径,此行唯有拜托师弟引路了。”

  孙恒抬起头,那双明澈的眼里没有丝毫施舍之意,只有一片坦然的托付:“到了地方,你自行离去便是。此后一切,是生是死,皆由我一人承担,绝不牵累于你。”

  “倘若真出了事……”他略微停顿,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就说是我以内门弟子的身份,逼着你做的。”

  余幸盯着那只温润的玉瓶,又抬眼看向孙恒苍白却坚毅的面容。

  心里那片幽寂的湖面,竟被这小小的瓶子激起了久违的波澜。

  一个念头骤然浮出水面。

  这是一步险棋,行差踏错,便会万劫不复。

  但更是一步不得不走的妙棋。

  只有把死水彻底搅浑,他这条藏在泥沙里的小鱼才能在乱局之中死中求活。  思绪落定,余幸心中已有了决断。

  他伸出手,却不是去拿丹药,而是将玉瓶稳稳推回。

  “师兄,这丹药我不能收。”

  “那妖花凶残成性,留之必成宗门大患。我虽人微力薄,却也恨不得将其连根拔起,挫骨扬灰!”

  这一刻,余幸不再掩饰眼底的寒芒。

  那已不全是演戏,更是积压心底已久的刻骨恨意。

  他迎向孙恒惊愕的视线,慨然道:“师兄既有除魔之志,亦不惧以身犯险,我又何惜此命?今夜,便陪师兄闯上一遭!”

  孙恒深深看了余幸一眼,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终只重重一颔首:

  “好……好!”

  ……

  通往北坡的小径早已荒废,野蒿疯长,深可齐腰。

  两人一前一后,在草海中沉滞跋涉,宛如鬼魅潜行。衣角裤腿很快就被冰凉的露水浸透,粘在身上,又湿又冷。

  夜风拂过,遍野蒿草作响,恍若有无数细蛇正贴着脚踝悄然游过。

  余幸搀扶着孙恒,只觉他手臂枯瘦如柴,仅一层薄皮紧裹着骨头。每迈一步,都能清晰地从臂弯处感到一阵细密的颤抖。

  才行出百十步,孙恒便已显出力竭之态,气息短促。

  “师兄这伤……”听着耳边的喘息声,余幸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问了出来,“到底是怎么落下的?”

  孙恒脚下一顿,随即又继续往前挪。他望着前方无尽的黑暗,目光有些涣散,苦笑了一声:

  “一年前,为了配合刑法院剿杀冥鸦道人,我等奉命押送一批丹药前往,途经”断魂谷“时,却不料遭了魔修的埋伏。”

  “阵型一乱,我身旁的师弟首当其冲,气海眼看难保。”他停下来喘了几口气,话音轻飘如烟,“我离得最近,想也没想便扑身上前,替他挡了一记。”  “那人用的乃是玄阴截脉指,狠厉阴毒,逆脉而行。自那以后,我这身子便成了漏风的破囊,灵力散尽,只剩下一副苟延残喘的空壳。”

  看着对方惨白的侧脸,余幸不知怎的,轻声问了一句:

  “后悔吗?”

  “后悔?”

  孙恒无声地走出十几步,脚下枯枝发出清脆的断响。

  “技不如人,命数使然,没什么可悔的。我辈修道,求的不就是个问心无愧吗?”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压抑的低咳。他嘴角扬起,笑意凄凉刺目:

  “我只恨……这‘问心无愧’反倒成了父亲的心魔。是我这无用之身,拖累他一步步走到如今是非不分的境地。”

  说话间,风中隐约的腥气陡然转浓。

  北坡到了。

  但见老槐枯死,怪石狰狞,恰似一片荒败的孤坟。泥土的涩气与甜腻的血味交织在一起,仿佛正要透过衣衫丝丝渗入体内。

  两人屏息静气,缩身在一块巨大的青石阴影后。

  前方十丈开外,几丛枯草半掩着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幽寂的夜色下,它如同蛰伏的凶兽,只静候着猎物自己送入嘴中。

  孙恒双目微阖,一缕微不可察的神识如水波般漫延而出。

  过了片刻,他睁眼低语:“周围无人。”

  不待余幸松懈,却听对方沉声续道:“但设有阵法。”

  他伸出右手食指,遥遥点了点入口处那些看似散落的枯草碎石。

  “此乃‘连心警御阵’。布置虽简,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阵脚与地脉相接,稍加触动,恐怕主人立时便会知晓。”

  “师兄可有法子?”

  “自然是有。”孙恒笃定地说道“此等粗浅禁制,只需寻得阵眼,截断其气机流转便可破解。你在此稍候,切勿妄动。”

  说罢,他提气轻身,缓步穿行于枯草之间,落脚处皆避开草叶。身形几转,指影翻飞,如蝴蝶点过花丛,最终在一块寻常的碎石上轻轻一按。

  “成了。”

  孙恒吐出一口浊气,刚想直起腰,脚下却猛地一个踉跄,险些栽倒。他勉力站稳,拭去额间密布的虚汗,正要招呼余幸过来。

  然而,就在他刚要抬手的瞬间——

  嗡!

  地底传来一声沉闷的异响。

  孙恒脸上将将刚浮现的释然蓦地一僵。

  “外阵作饵,内阵为核,居然是双连环!”

  他身形剧震,目光颓然落向地面,喉间滚出半声干涩的苦笑:“好算计……是我疏忽了。”

  余幸的心也一下子跟着沉到了谷底。

  完了。

  他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不仅是简单的行踪暴露,更是主动权的彻底易手。

  他们从藏身暗处的猎手,霎时沦为了曝于天光下的猎物。

  危险倍增。

  “……事已至此,已无他法。”

  孙恒闭目两息,再睁眼时,眸中懊悔已一扫而空,唯见破釜沉舟的决绝。他横移一步,将余幸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

  “一切罪责,皆在于我。”他的声音异常平静,那是生死置之度外的人的才有的淡然,“此事与你无关。你现在就回头,若是我父问起,便说是我挟你前来。”  “师兄打算怎么做?”

  “我毕竟是内门真传。陈望再疯,终究要权衡利弊,绝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动手。他要脸面,贪前程,这就是我的机会。”

  他话音一顿,目光越过余幸,沉入那黑洞洞的入口。

  “只要我能走到它面前……”

  孙恒的话未尽,余幸却已心领神会。

  他是要将自身作为筹码,逼陈望在众人面前做出抉择。

  这是赤裸的阳谋,也是一场豪赌。

  赌上的,是他自己的命。

  可是陈望他,当真在乎吗?

  “都这般光景了,师兄还在说笑。”

  想起白日里那个幽深难测的眼神,岔开话头,不由分说便架住孙恒的胳膊:“没有我扶着,你怕是连这地窖都下不去。”

  两人再不掩饰,一脚踏进枯草之中。

  既然行踪已露,便当争分夺秒!

  孙恒将全身重量倚在余幸肩头,借力强提胸中那口残存灵气,如箭离弦,悍然撞破夜色,径直投向那处深渊。

  石阶向下延伸,每走一步,寒意便重一分。一股浊流随之漫涌,其间血腥与甜腐交缠,凝滞不散,直扰得人胃肠翻腾。

  待到冲下最后一级台阶,地窖内的景象便全然展现在眼前。

  没有围堵,没有喝骂,没有戒备。

  四下里静得可怕,唯有那株妖花矗立中央,宛如一尊受了血祭的邪神。  它的花苞半开半合,呈现出一种欲语还休的诡异情态。在微微颤动如心脏瓣膜的花瓣深处,嵌着一枚青红驳杂的果实。未及成熟,却已透出妖异的光泽,更散发出一股勾魂摄魄的奇香。

  然而这惑人香气之下,却是十足的惨状。

  妖花根部的土壤早已被鲜血染成深褐,周遭横七竖八地散落着数具尸骸。  余幸的视线扫过,瞳孔霎时缩成了针尖。

  最外侧那两具新尸,他认得。

  正是方才逃走的张奇和李欢!

  他们面容扭曲,双目圆瞪,凝固的惊恐中满是难以置信。脖颈上,一道发丝般的细痕宛然在目。

  看来恶犬终究没能等来骨头,反倒先成了主人的餐食。

  “这……”

  孙恒的话音哽在喉间,这一地的血光着实也令他心头一震。

  恰在此时,一个过分温和的声音自妖花背后的暗影里悠悠传了出来。

  “我当是谁深夜造访,原来是孙师兄,还有……余师弟啊。”

  陈望缓缓从那片黑暗边缘踱步而出。

  他手中提着一柄弯月药镰。那本该是用来斩须断根的工具,如今锋锐的镰刃上却猩红欲滴,粘稠的血浆正顺着弧度缓缓向下垂落,在刃尖聚成一颗饱满的血珠。

  “嗒。”

  血珠落地,溅开一朵小小的花。

  他垂眸瞥去,目光落在自己那双依旧干净的云靴上。步履轻移间,精准地避让着地上横流的血污,仿佛一个雅士在雨后漫步。

  走到妖花的近前时,他浑不在意地一踢,便将张奇与李欢的尸身送向根部的红土,嘴角那抹惬意的浅笑始终未变。

  可是余幸却笑不出来。

  令他心生寒意的并不是那把尚在滴血的镰刀,而是随之发生的一幕!

  那两具尸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只见几根色泽暗红的根须破土而出,死死地缠绕在他们的身上,随即蠕动着刺入皮肉,饥渴地向内钻探,疯狂汲吸。

  “今晚还真是热闹啊。”

  陈望空着的左手轻抬,指背抚过半开的花苞,温柔得如同描摹情人的脸颊。  “这两个蠢材坏了我的大事,不想着逃命,居然还痴心妄想,要与我分一杯羹。”

  他故作遗憾地摇了摇头。

  紧接着,陈望将视线转向孙恒。眼中再无半分往日的敬畏,只剩下撕破伪装后,再也无须掩饰的癫狂。

  “孙师兄,你该知道的,我这人最恨别人跟我讨价还价。”

  “既然这宝贝还差最后一点养料才能圆满……”

  他将手中的药镰轻轻一挥,语气轻快得像在闲话家常:

  “不如请两位做个人情,把这身皮囊血肉,借我一用吧。”

               第二十六章

  地窖里,血气弥漫。

  腥涩的味道压着胸口,仿若身陷泥沼,举步维艰。

  陈望拎着那柄还在滴答淌血的弯镰,一步一顿。脚步声碾碎了满地的死寂,步步逼近。

  昏黄不定的火光映在他脸上,将那副温良恭俭的儒雅画皮烧了个干净。剩下的的皮囊底色里,只有早已扭曲变形的贪戾。

  “孙师兄,何必拿这种眼神瞧我?”

  陈望脚下不停,口中语气却与手中凶器截然相反,透着一股子痛心疾首的悲悯,仿佛他才是那个被逼至绝境无处申告的苦主:

  “看看这满地横陈的尸首!他们为何丧命?是怨我吗?”

  说话间,药镰锋刃一转,指向身旁尚温的躯壳:

  “是我陈望心狠手辣,以杀为乐吗?不!我告诉你,绝不是!”

  “是因为你爹!全怨他断了咱们所有人的活路!”陈望眼底赤红,心中愤懑喷薄而出,“一株灵草,一枚丹药,哪样不是拿血汗换的?可大半都要上供药园,落到我们碗里的,还剩几口残汤?够谁活命?够谁往上走半步?

  “我们和那田埂下的灰鼠有什么分别?辛苦刨食一辈子,粮仓却永远是别人的。凭什么我们就活该在这烂泥地里,卑贱地捡别人牙缝里漏的渣滓吃?”  “大道之上,不进则退啊……”他嗓音低沉,似笑似叹,“我们不过是想活,想求一线生机,想争那渺茫长生,何错之有?”

  陈望的目光缓缓落回到孙恒的脸上,镰尖垂下,血珠一滴滴砸进泥里。  “所以孙师兄,这地窖里的累累血债,莫要算在我陈望头上,而是你爹他亲手为所有人选定了这条路。”

  这一番诛心之言让孙恒的面色愈发灰败,形同一盏行将燃尽的残烛。然而他眼中那点清正之光非但不曾黯淡,反而洗练得越发剔透,凛冽逼人。

  “蝼蚁尚且贪生,求活自然无错……”

  孙恒胸膛起伏不定,虚弱得仿佛下一口气就会接不上,可他吐出的字句却异常坚定,掷地有声:

  “但求活之路,不该由同门手足的尸骸来铺就。你口中的‘大道’,不过是披着人皮的兽行,是茹毛饮血;你所谓的‘机缘’,亦不过是饮鸩止渴,自掘坟墓。”

  “莫要再用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来粉饰你那令人作呕的私欲。你那不是无奈,是欲壑难填。”

  他盯住陈望扭曲的面容,断言道:

  “陈望,你的道心……早已入了魔障。”

  “入魔?”

  陈望嗤笑一声,嘴角那抹伪装的悲悯如蜡皮般剥落,荡然无存,留下的是无尽的荒谬与讥讽。

  他不再理会眼前这个油尽灯枯的废人,转而将目光投向了一旁默然伫立的余幸。眼神中是三分欣赏,七分贪婪,好似在打量一件刚出土的稀罕器物。

  “余师弟,你是个聪明人,应当懂得‘物尽其用’的道理。”

  陈望随意地踢了踢张奇那具已经干瘪下去的尸身:“你看这种蠢货,空有一身皮囊,内里却浑浊不堪,活着也是虚耗天地灵气。”

  “但你不同……”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充满了阴暗的蛊惑,“我看得出来,你的气血里藏着别样的‘灵性’。”

  “良禽择木,这道理自不必我来教你。”

  陈望摊开手掌,仿佛在展示一个宏大的未来,语调里全是鼓动:“杀了孙恒,这一枚道果,我分你三成。我们才是该去证长生大道的人,何必为了一个注定要废掉的朽木,和一个早已过气的老鬼,一同烂死在这泥坑里?”

  这一刻,空气骤然凝固。

  而余幸的神情好像也随之冻结了。

  他没有义愤填膺,也没有假意逢迎,只是在陈望话音落下的刹那,脚尖不着痕迹地蹭过地面,身形如风中柳絮般向侧后方飘退半步。

  他身形微侧,脊背微弓,摆出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沉稳架势。这看似细微的一撤,却隐隐与强弩之末的孙恒形成犄角之势,将原本倾斜的危局悄然扳回一线微妙的平衡。

  三人之间,杀机与气机无声纠缠。

  “陈师兄,这等戏码就不必再演了。”

  余幸终于开口,声音冷得有如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石头:

  “画出来的饼,充不了饥。我胆子小,只认一个死理——”

  他抬起眼皮,直视着陈望那双疯狂的眼睛:

  “与虎谋皮,必遭虎噬。”

  “这果子太烫手,师弟我怕被烫穿手,更怕变成下一具躺在这里的干尸。”  “冥顽不灵。”

  陈望面上的笑意全然冷凝,陈望脸上的笑意一寸寸冷下去,如同烧红的铁块被突地浸入冷水,连最后一丝余温都化作了“嗤嗤”的杀气。

  他不再多言,手中药镰缓缓抬起:“既然不识抬举,那就都留在这里,做我这‘灵药’的花泥罢!”

  声未落,人已动。他腰身倏地一拧,脚下一蹬,真如一头锁定猎物的狸子般贴地疾窜。弯镰划破黑暗,拉出一道凄厉的弧光,直取孙恒脆弱的脖颈!

  面对这致命一击,孙恒未退半步。他咬开舌尖,强行榨干灵台最后一丝枯竭的灵气,十指在身前急速变幻,残影重重,掐出一道决绝的指印。

  “起!”

  地窖角落的阴影里,几截早已干枯的藤蔓猛然一颤,竟逆着枯死的宿命如毒蛇惊蛰般弹起,“唰”地缠住了陈望疾冲而至的脚踝!

  可陈望却看也不看,只从鼻腔里挤出一声不屑的冷哼。他脚下劲力一吐,根本无需动用兵刃,便听得“崩、崩、崩”数声爆响,那些藤条竟被生生震得崩断,枯屑四溅,连阻他一瞬都未能做到。

  镰刀寒芒,去势不减分毫!

  但这用崩碎换来的一瞬,已然足够。

  孙恒指诀疾变,跟着脚跟重重一踏地面。

  “土障!”

  地气应声翻涌,他脚下的湿泥霎硬化隆起,眨眼间便升起一道半尺厚的坚实土墙。

  几乎在土墙成形的同一时刻,那道索命的寒光已斩至眼前!

  “砰!”

  泥土炸裂的闷响声中,那柄药镰已深深斩入土墙。

  陈望虽只练气修为,这蓄势一击却刚猛无俦,竟一刀将土墙劈得裂缝密布,大块的硬土簌簌剥落。

  接连施展两道法术,孙恒已是有些气力不支。他面无血色,唇边见红,却将翻涌的鲜血强行咽下,连同那点不屈的意志尽数压上指间。

  他借着土墙崩塌烟尘弥漫的刹那,指尖再变,引动了地窖深处终年淤积的阴湿秽气。

  “凝!”

  语声方止,滞重的空气顷刻凝成一团刺骨寒雾,如网罩落,瞬间吞没了陈望的身形,也遮蔽了他那双疯狂的赤目。

  木生阴煞缚足,土垒重墙阻形,水化寒雾障目。

  木、土、水。

  三道基础法术,在此绝境之下,被他凭着本能的身体记忆一气呵成。印诀转换如行云流水,气机牵引若羚羊挂角,依稀能分辨出几分当年在丹霞峰顶演法论道时的从容风姿。

  这正是丹霞峰内门秘传的“小五行轮转术”起手式。虽因修为尽废、灵气枯竭而只得其形,难现其威,但那刻入骨髓的功法韵律与生生不息之意,却在指掌翻飞间展露无遗。

  圆融,流畅。

  足见他过去是何等的扎实惊艳。

  然而,这终究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无论技巧如何精妙绝伦,也掩不住内里根基早已崩碎的苍白里子。

  看似华丽流转的五行阵势,不过是用沙砾在惊涛骇浪中强行堆砌的高塔,外表光鲜,实则一触即溃。

  那片寒雾之后,陈望的身影若隐若现,手中药镰寒芒吞吐,杀意非但未减,反而更加凝实。

  不能停!

  孙恒比谁都清楚,胸中这口提着的气一旦泄了,便再也提不起来了。

  “离火——”

  异样的潮红骤然涌上他的面颊,眼中尽是孤注一掷的厉色。借着水雾最后的遮掩,他试图强催丹田深处那点黯淡的灵韵,凝神并指,点出那记曾令他名动丹霞的杀招——离火神针。

  可繁复古奥的法诀才捏至一半。

  嗡!

  体内气机猝然暴走!

  早已千疮百孔的残躯哪里还禁得住这般酷烈的烹烧与冲刷,此时强行催谷,无异于在残垣断壁间纵火。两股截然相反的气劲终于失控对撞,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呃啊!”

  一股剧痛突然从丹田炸开,就好似被人将烧红的铁钎捅穿了小腹,在里面狠狠搅动!

  “噗——!”

  孙恒身形剧颤,一口滚烫的逆血再也压制不住,直直地喷在了冰冷的泥土地上。整个人瞬间萎靡下去,眼前金星乱冒,耳中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

  土承木,水润土。

  而水行之后,却终究未能催生出那一缕真火。

  这缺失的一环,不仅成了术法流转的死穴,更是他如今这副残破身躯最真实的绝命写照。

  就在孙恒吐血弓身的刹那,那片由法决聚起的寒雾便被一道更为凛冽的寒光从中撕裂!

  陈望身影如鬼魅般欺近,眼中凶光暴涨,手中药镰高高扬起,照着孙恒毫无防备的后颈便狠狠劈下。

  其势凶戾,犹如屠夫挥刀断骨,竟是要将他一击斩首!

  此时的孙恒旧力已尽,新力全无,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死亡的寒光在瞳孔中急速放大。

  命悬一线,阎王索命。

  然而就在这生死交割的瞬息之间——

  斜刺里,一道身影比那夺命的镰刃更快!

  余幸当然不会傻到去硬撼那记开山裂石的镰劈。他蓦地合身扑上,顺势将孙恒死死揽住,借着冲劲儿在这满是淤泥与血污的地面上极其狼狈地连滚数圈。  “嘶啦——!”

  布帛的裂响刺耳惊心。

  那索命的药镰到底是快了一线。冰冷的刃锋堪堪擦过余幸脊背,虽未伤及筋骨,但那锋锐之气已透衣而入,在他后背上豁开一道尺许长的血口。

  皮肉翻卷,热血涌出,顷刻间便将衣衫洇成一片深红。

  与此同时,两人重重撞进角落的乱石堆里,这才停住。

  “多……多谢……”孙恒趴在地上,又咳出一口血沫,眼神复杂地看向替他挡下这致命一击的余幸。

  “师兄还是省点力气吧。”

  余幸咬紧牙关,强忍剧痛撑起身子,目光死死锁住那再次逼近的身影,体内的真气开始疯狂鼓荡。

  “呵。”

  陈望缓缓收回药镰,看着刃尖上挂着的那滴殷红,眼中闪过一丝病态的迷醉。他伸出舌头,将那滴属于余幸的血珠轻轻卷入口中。

  “啧。”

  他咂了咂嘴,随即咧开一个残忍的笑意。

  “果然是好滋味……”

  “可惜啊,很快也要凉了。”

  他手中药镰高举,刃锋对准地上两人,正要将这碍事的麻烦彻底了账。  谁料地窖顶上忽地簌簌落下些许尘土。

  紧接着,一声惊雷般的巨响毫无预兆地炸裂开来!

  入口的石阶在响动中瞬间粉碎,无数碎石裹挟着呛人的烟尘如强弓劲弩射出的流矢一般对着地窖内激射而出!

  随即一股狂暴至极的灵力波动蛮横地撞了进来,震得整个地窖四壁剧颤。空气中像是灌满了融化的铁水,又沉又烫,压得人骨头发酸,耳膜嗡嗡作响。连角落里那几支火把的光苗也被迫矮缩了三分。

  滚滚尘埃中,一个沙哑的声音碾了出来。不是嘶吼,却比刚才的惊雷更令人胆寒:

  “动我儿者……”

  “死!”

  烟尘稍散,孙伯枯瘦的身影便显露出来。此刻的他堵在洞口,浑如一头扑下山岗的疯虎。那双向来浑浊的老眼已是赤红一片,死死定在气息奄奄的孙恒身上。  周身三尺之内,连弥漫的血腥雾气都被那股无形的煞气逼退排开。翻涌的怒焰与威压浓稠得有如实质,萦绕不散。

  筑基期!

  那独属于此境的恐怖威压再无保留,似水银泻地,蛮横无理地碾压而下!  在这般磅礴压力之下,陈望首当其冲,被那骇人气机迎面一撞,脸色“唰”地惨白如纸,膝盖一软,险些被压得当场跪倒!

  但他脸上非但不见惊慌,反而在这泰山压顶般的重压中嘴角上扬,露出了扯出一个得逞的狞笑!

  “老东西,”他嘿嘿笑了几声,眼中闪烁着赌徒押上全部身家后的疯狂,“总算把你这缩头的乌龟给逼出来了!”

  说罢,陈望猛地一跺脚,反握镰柄,将全身气力与残存灵力尽数灌注其中后狠狠插入脚下的泥土:

  “血煞,起阵!”

  异变陡生。

  地窖内的尸首忽然齐齐一颤,皮肤下凹凸蠕动,仿佛正受到某种邪法的牵引。  下一刻——

  嘭!嘭!嘭!嘭!

  一连串沉闷的炸裂声响起,如熟透的烂瓜被接连踩碎,血肉模糊!

  那些尸体毫无征兆地同时爆开!漫天血肉横飞,却并未落地,而是诡异地悬浮在半空,拧成团团浓稠腥臭的血煞红雾,眨眼间便溢满了整座地窖!

  血雾一成,便已不再是雾。其蕴含的秽煞之力尤为阴毒,可污法体、蚀灵力、撼神魂。它粘稠如胶,滑腻似油,散发着刺鼻的恶臭,好似活物一般朝着孙伯缠裹而上。

  才一沾身,孙伯的护体灵光便“滋啦”爆鸣,犹如滚油泼在雪上,肉眼可见地迅速黯淡消解。

  受此侵蚀,他体内奔腾的灵力顿如陷入了无边泥沼,运转之间处处阻滞,一身的修为凭空被压制了三成不止!

  “孽障!”

  孙伯须发皆张,怒吼连连,一双枯爪挥舞如电,带起道道罡风,试图撕开这血色牢笼。

  可是那雾气浑不受力,聚散无常,刚被撕开缺口,转瞬便在邪力催动下重新弥合。他攻势越猛,裂口便愈合得越快,仿佛永无破绽。

  然而维持这邪异力量的代价,正清楚地反馈在中央那株“噬魂妖花”上。  只见花瓣上妖艳的血色光泽急剧黯淡,半开的花苞更是剧烈颤抖,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仿佛正在承受着被抽骨吸髓的巨大痛苦。跟着整朵花猛地向内收缩,饱满的形态霎时变得干瘪、晦暗。

  而一旁的陈望面色更是惨淡,七窍中隐隐渗出了细细的血线。很显然,强行抽取妖花本源来维持这座超越自身境界的尸爆大阵,对他而言,无异于刮骨抽髓。  孙伯眼见妖花枯萎,目眦欲裂,心头如被刀绞。

  “你这疯子!”

  “疯子?哈哈哈!”

  狂热的大笑在血雾中回荡,陈望的身影在其中时隐时现,他咧开嘴,脸上随之浮现出一片不正常的潮红。

  “等吞了你这身精魄血肉,莫说弥补根基,便是让它再升一品又有何难?”  此刻他状态虽差,但眼中的鬼火却炽盛欲燃,反倒借着阵法凶威将孙伯死死压制在这方寸之间。

  随着一步踏出,满室的血浪应势翻腾,仿若一头被牵引的饥饿凶兽,朝着对方又绞紧了半分。

  “老鬼,给我死来!”

  陈望的叫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如同鬼哭盈耳。镰光专挑刁钻的角度递出,快如毒蛇吐信,狠如饿狼掏心。每一次寒芒闪过,都会在孙伯的身上带起一蓬刺目的血珠。

  局面陷入诡异的僵持。

  孙伯空有一身浩瀚的修为,却被这污秽血气死死黏住,不断消磨。更要分心护着角落里的两个小辈,一时间竟被逼得左支右绌,步步后退,原本整洁的衣袍如今已是血迹斑斑,破口处处。

  他被陈望的阴毒手段缠得心浮气躁,灵力运转处处受制,偏又投鼠忌器,一身本事施展不开。堂堂筑基修士,反倒被一个练气小辈借助邪阵压着猛攻,这口憋屈恶气堵在胸口,直让他气血上涌,五内如焚。

  “这样耗下去,大家都得死。”

  角落里,余幸的呼吸变得平缓,背后的疼痛反而刺得他神志愈发清醒。一双眸子锁定住那团混乱的战局,在血光、刀影与怒吼的缝隙间,竭力寻找着一线生机。

  他目光疾扫过孙伯、陈望与闪烁的妖花,三者在思绪中被飞快串联。倏然间,一根无形之线在他脑海中勾勒成形。

  “孙师兄,还能动么?”余幸猛地侧过头,看向身旁面如金纸的孙恒,语速极快且低沉。

  孙恒瘫靠在冰冷的岩壁上,胸膛剧烈起伏。他艰难地摊开手掌,露出那瓶“还灵丹”,却连药瓶都因脱力而抖得厉害:

  “尚有一击之力,但……眼下我灵力散乱,波动太大,若仓促行动,他立时便能察觉。”

  “不用打人。”余幸的眼神越过血腥的战团,定在了那株摇曳的妖花上,“那花才是关键!”

  “我去搅乱他的心神,之后的一切,全拜托师兄了!”

  最后一个音节尚未消散,他人已掠出,紧贴湿滑的窖壁游走。《敛息诀》运到极致,令他恍若融入了阴影与血雾,无声无息。

  “找死!”

  陈望眼角余光瞥见那道贴地疾行的黑影,心头骤然一紧。

  但此刻孙伯狂攻正急,罡风逼面,他根本无力回防。若强行转身,空门尽露,必被一掌毙命;可若继续纠缠,又无法阻止偷袭。

  “哼,那花乃是嗜血凶物。他身负血气,自会替我拦下。”陈望脑中念头急转,强行压下不安,“区区练气四层,能翻起什么浪?”

  他将这侥幸当作事实,以为对方不过是扑火的飞蛾。

  然而这一次,他大错特错。

  不过眨眼之间,余幸的身影已鬼魅般横跨丈许,直逼妖花跟前。

  他无视绞来的根须与腥风,不避不让,一掌穿透重重阻隔,径直按在了最粗壮的一截主根之上。

  下一刻,他眼中厉色一闪,丹田中一直引而不发的混元真气顺臂狂涌,瞬间勾连上先前深埋在妖花核心的同源暗劲!

  里应外合,轰然引爆!

  几乎就在真气爆开的同一时间,那妖花的躯干猛然绷直,迸出一声凄厉尖锐的惨嚎,宛如厉鬼受刑!

  半开的花苞率先痉挛,根须随之狂舞。而那枚即将成熟的妖果更是灵光骤黯,果皮上旋即爬满枯黄色的裂纹。

  裂纹的轨迹分毫不差地映在陈望赤红的眼底,那景象如同裁决的天罚劈入他的神魂,击得他肝胆俱丧。

  比刀剜心口更痛,比千刀万剐更烈。

  那是他的仙途!

  是他拿无数同门的血肉尸骨铺就的登天之路!

  是他从烂泥阴沟里挣扎爬出、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是他扭曲野心的全部寄托!

  可是现在,这条路上有了一道狰狞的裂痕。

  这一眼,远比直接杀了他更令他痛苦万倍!

  数月苦心孤诣,满窖累累尸骸,还有那近在咫尺的成仙美梦……都在这一刻,在那只卑贱的脏手下,发出了碎裂的哀鸣!

  “不——!”

  陈望双目赤红,喉间发出一声嘶吼,像一头野兽挣扎着发出的嚎叫。

  在这无边癫狂与刻骨恨意的吞噬下,他忘了身后那个虎视眈眈的筑基修士,忘了自身安危,也忘了所有算计与凶险。

  万物尽褪,他的视野里只剩下那毁了一切的少年。

  “我、要、你、死!”

  陈望猛地转身,竟将整个后背要害卖给了孙伯。他仿佛已失去所有理智,不管不顾地向余幸飞扑而来!

  杀机如瀑,滔天而下。

  “就是现在——!”

  阴影里,孙恒眼中涣散的眸光蓦地一收,凝聚成一点寒星似的精芒。

  他没有半分迟疑,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仰起头,将手中那瓶“还灵丹”如倒豆般尽数倒入口中!

  寻常服丹,需细水长流以润经脉,可他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喉结滚动,丹丸入腹。他不顾经脉发出的哀鸣,强行逆运心法,将那原本温和醇厚的药力在瞬间催化为焚身的烈焰!

  轰!

  狂暴无匹的药力轰然炸开,好似熔岩洪流,瞬间冲刷过他那早已千疮百孔的经脉。

  钻心剧痛让他形神俱颤,却也换来在丹田废墟中点燃了一道回光返照般的磅礴璀璨!

  他抬起手臂,并指如剑。

  指尖之上,没有火焰,没有水汽,甚至连一丝灵力的涟漪也无。所有外象皆被剥离,唯有一点冷冽的白芒正在悄然聚合。

  五行轮转,其性最烈、其锋最锐者,庚金!

  无坚不摧,无物不破。

  “去!”

  低喝声起,那凝缩到极致的白芒猝然自指尖吐出!

  一线锐气划过,如流星撕裂夜幕,似利刃剖开锦帛,霎时贯穿了仍在翻腾不休的污秽血雾。

  可它并未射向癫狂的陈望,而是直指地窖中央,那污秽煞力流转不息的核心处!

  围魏救赵,釜底抽薪。

  “咔嚓!”

  一声清脆,琉璃乍破。

  那弥漫了整个地窖的血雾便如溃破的脓疮般猛地向内一缩,随即彻底崩散。粘稠的污血好似重墨泼洒,稀里哗啦砸在地上,溅起朵朵暗红腥臊的水花。  “噗……”

  孙恒身子一软,强撑着的气息倏地一泄。他软软地向前栽倒,昏死了过去。  场中则瞬时攻守逆转。

  邪阵一破,那笼罩在孙伯身上的枷锁一下子烟消云散,沉寂多时的浩瀚灵力开始奔腾咆哮!

  但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猛地回望角落,将目光投向生死不知的孙恒。直到那丝微弱却顽强的起伏透过感知传来,眼中那几乎要焚天煮海的怒焰才稍稍褪去了一分。

  继而掠过心头的悔恨如火星明灭,转瞬便被他面无表情地捻灭。

  孙恒缓缓转过脖颈,望着扑在半空、状若疯魔的陈望。

  紧跟着,他身形向后一撤,拉出一个利落的弓步,旋即疾影一掠。再现身时,已如幽魂般紧贴在陈望身后,呼吸可闻。

  没有惊天动地的法术灵光,不见浩荡席卷的灵力波动。

  孙伯只是简单抬起了枯瘦的右手,然后将积压了太久太久的痛苦与自责,连同那焚心蚀骨的暴怒悉数凝入指掌,朝着陈望洞开的背心一掼而入。

  决绝,肃杀,不留余地。

  “噗嗤”一声闷响,那是血肉撕裂、骨骼崩断的声音。

  陈望挟恨前扑的身形骤然僵在半空。

  他一点一点地低下头,茫然地看着自己的胸口。

  一只血淋淋的手正缓缓从那里探出。

  滚烫的血珠顺着掌心,指节,一滴一滴往下坠落。

  嗒。

  嗒。

  身体里的热量,正顺着胸口那个窟窿,飞快地流走。

  陈望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他离余幸仅剩三尺。

  目光穿透一切,死死咬住那株妖花。左手固执地向前探去,抓向那点如血的红芒。

  汲汲以求的成仙大道,也仿佛只剩下指尖这点距离。

  就连那近在咫尺的异香都已萦绕鼻尖。

  然后,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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